黃仲鳴
讀孫慧敏〈筆記傳統與現代媒體:包天笑在《晶報》的撰述活動〉(載《萬象小報》,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2013年),頗多感想和啟發,她說:「介於文學作品與新聞報道之間的筆記式新聞,更成為小報內容的一大特色。但長久以來,研究者始終對如何看待這些筆記式新聞,感到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實在費解。中國之有新聞、之有所謂新聞寫作,始於晚清報業的興起。那時的報人(嚴格來說是「文人」)當然沒有什麼「寫法」,也不知如何寫法,於是隨手而寫之、慣性而為之,就是採取中國傳統的筆記形式。李楠在《晚清民國時期上海小報》中說,小報中的「小品文」無論在敘事內容或敘事手法上,都繼承了「明清筆記小品」注重獵奇與趣味的特色。其實,這不僅限於「獵奇與趣味」,在新聞報道上,無論小報、中報、大報都採筆記式寫法。
當初教授「特寫寫作」時,苦無參考書,中文著作在圖書館只找到彭家發的《特寫寫作》。彭教授是香港人,在台灣讀新聞系,在台灣、香港教新聞;這部書例子甚多,不分港台,照引可也。他在「我國特寫的興起」那節中,引了兩個例子,都是香港的報紙,一為一八七二年的《新報》,另一為一八六四年的《華字日報》。《新報》非現代的《新報》,晚清時的《新報》即《香港中外新報》,又名《中外新報》;彭教授所引是上海《申報》的轉載。至於《華字日報》,也是香港當年赫赫有名的報紙。這兩報俱非小報。
《新報》所載的消息,是講述一名七歲女童被拐,卻又傳奇地與家人團聚的經過。彭教授指「顯然具備特稿的雛型」,這話沒錯,但最重要的還是,那時的新聞報道,就是採筆記的形式。那段新聞劈頭就說:「陸明,南海人,居恩寧里。一女名奇玉,年七齡,於正月被匪人拐去。」
《華字日報》那篇,開頭這樣寫:「石門上文告鄉,唐某家頗饒裕,久已聞於閭里。」
這種將當事人的姓名、籍貫和背景,「開門見山」先寫出來,我們隨手找一本傳統筆記都可見到,如《板橋雜記》的開頭:「尹春,字子春。姿態不甚麗,而舉止風韻,綽似大家。」
《聊齋誌異》這類小說,大都採這樣的寫法。彭教授將之視為當代特寫的雛型,亦是。但,那時的新聞報道,亦是如此,即當代新聞寫作的「正三角形」。正三角形是中國傳統筆記的寫法,無論寫人寫事寫物寫風景,都是這一「單式」。時至今天,當然是大大大落後了。梁啟超說:「中國報館求一完全無缺,具報章之資格,足與東西各報相頡頏者殆無聞矣。」遂於一九ま二年在日本橫濱創《新民叢報》,內容所寫,彭教授說:「已與現時所謂之特稿,相當接近。」這一提示,甚有價值,足供有心人繼續研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