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在特區政府防控新冠肺炎疫情記者會上，林鄭月娥一向的幹練勁兒似乎又回來了。透過些許疲憊，特首全場展露出那種自信的神色，果敢的語氣，是修例風波半年多來所未見的。
自春節前夕首例確診，特區政府高度戒備，全力防控疫情蔓延。與此同時，還要應付反對派利用市民敏感神經作出的種種政治要挾。雖然目前疫情尚算可控，但修例風波並沒有完全平息，後遺症正逐步顯現。聰明的林鄭月娥應該意識到了，治理香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說特區政府的行政管理機制，在平常時期遊刃有餘，在非常時期，比如面對新冠肺炎疫情這樣的超級公共衛生危機或修例風波那樣的空前政治危機，就有些捉襟見肘了。在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正以自己的姿態闊步邁向世界舞台中心的大背景下，作為聯結中西方的香港，治理要獲得成功，怎麼可能超然於政治之外，局限於純粹的行政呢？
看着電視熒屏上的林鄭月娥，一會兒英語，一會兒粵語，一會兒普通話，從容回答着記者提出的各種問題，我腦子裡閃過她當選特首以來的各個片段。一幕一幕，最後定格在2017年5月3日（農曆四月初八佛誕節），林鄭作為候任特首主禮長洲太平清醮的場景。那時的意氣風發，距今還不到三年時光！
長洲太平清醮是香港獨有的民間節慶，每年佛誕節開幕，持續一周。節慶期間，島上居民全情參與，舞龍舞獅鑼鼓喧天。島外前來觀光旅遊的，每年都有五六萬人，把小小長洲島擠得水洩不通。所謂「醮」，即祭祀活動，是道教的重要儀式，由來已久。醮典分清醮（陽醮）和幽醮（陰醮），前者是為了祈福、慶賀，後者則意在超度亡靈。香港的醮典以清醮為主，通常稱太平清醮，以長洲最為典型。相傳，清朝中葉長洲遭逢瘟疫，村民向玄天上帝（北帝）祈福，並奉神像遊行，疫症得以消除，醮典從此延續下來。如今，長洲太平清醮已獲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並被美國《時代周刊》網站評選為「全球十大古怪節日」之一。
除瘟消災，祈求太平，是清醮活動的初衷。隨着時代變遷，活動的形式不斷豐富，但內涵變化不大。在整個醮典儀式中，最吸人眼球的，是「搶包山」和「飄色巡遊」兩大特色項目。每逢醮期，村民都要在北帝廟前搭建三個巨大的掛滿包子的包山來祭祀，大家相信這些包子能保一家平安，故稱平安包。醮期後，每個家族都會派人來搶平安包。後來，搶包山演變成了有特定規則的比賽，成為清醮活動的高潮，島上的餅店也做開了賣包子的生意，甚至整個長洲太平清醮亦被稱作「包山節」。
飄色巡遊又名會景巡遊，簡稱飄色，是一種融戲劇、魔術、雜技、音樂、舞蹈於一體的傳統民俗文化活動。據載，宋元戲曲說書流行後，民間就開始出現一種以成人或孩童化妝成戲劇人物的遊行，俗稱「賽色」或「彩色」，其中高架凌空者即為「飄色」。如今長洲飄色巡遊已沒有成人扮相，清一色由小孩扮成神靈或古今人物，站在高高的支架上，營造出凌空飄然的效果，乍看之下猶如騰雲駕霧。
多虧了包山和飄色都搭建得很高，遊客才能在人山人海中體驗那種鼓鑼齊鳴、彩帶翻飛的熱鬧場景。活動高潮時，人們完全挪不開步，飄色巡遊所經之處，摩肩接踵，汗流浹背，卻是興致不減。有道是：
長洲醮日路難行
飄色漫天望太平
莫笑熙熙千萬客
浮生誰不一癡情
當然，候任特首林鄭月娥和一眾主禮嘉賓，是不需要這樣擠在人群裡的。他們所到之處，有民安隊張羅開路。林鄭沿途不時向擁擠的人群揮手，遊人高叫林鄭的名字或拍手回應，其樂融融。飄色巡遊由下午兩點開始，不同主題的飄色隊，穿梭往來於大街小巷。其中一支隊伍以「煉石補天」為題，小朋友扮成時任特首梁振英及候任特首林鄭月娥，寓意兩任特首順利交棒，修補社會撕裂。當林鄭月娥向4歲小朋友裝扮的迷你版林鄭揮手致意時，那副輕鬆、自得和充滿信心的模樣，定格在我的腦中，不時在後來的日子裡浮現。
香港二百多個離島，除大嶼山（大嶼山面積比香港島還大，嚴格說來不算離島）外，南丫島和長洲島人口最多，也最有特色。相比而言，南丫島比較洋化，長洲島更加本土。作為香港著名旅遊景點之一，長洲島有不少觀光名勝如張保仔洞、北帝廟、長洲石刻等，海鮮食肆林立，酒店度假屋亦不鮮見。我每次去長洲島，都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從中隱約品出昔日老香港的味道。
剛剛當選一個多月的候任特首林鄭月娥，不知道對做好這份工是否有了充分準備。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無論如何也沒有預料到後來會發生那麼大的風波。就任特首半年後，林鄭曾在一次小範圍聚會中說，自己最喜歡的花是小蒼蘭（Freesia），又名香雪蘭。早春時節開花，有黃、白、紫、紅、粉諸色，葉呈線形，花不艷麗，但穗狀花序堅韌。這就像她自己，初看不起眼，深入了解後還是很不錯的。這是林鄭的真性情，也是她為人做事的期許吧。
然而，進了熱廚房，再無冷鍋灶，個人性格在特首這個位置上能保留多少，又能發揮怎樣的作用呢？「蘭桂坊之父」盛智文是公開力挺林鄭出任特首的。他對傳媒表示，自己欣賞林鄭，因為她不是傳統的政務官，非常熟悉政府架構，知道怎麼解決問題，又或避開問題。她行事果斷，執行力強，當然為了推進事情，有時候會走入一些灰色地帶。林鄭的港大同學黎廣德則認為，長期擁有的精英心態，令她非常自信。由於政務官生涯十分成功，林鄭認為自己很「熟書」，你和她討論問題，她很容易就指出你在哪些政策的細節上出錯了。憑着自信和「熟書」，林鄭擔任司局長期間處理過大量爭議性事件，包括海濱發展、皇后碼頭保育、新界丁屋僭建、市區重建等，以至後來的國民教育、政改諮詢，一度被坊間冠以「好打得」的外號。
誰能料到，就任特首還不到兩年，林鄭就遭遇修例風波一役，被打得遍體鱗傷。如今的新冠肺炎疫情，又是一場大考。怎麼看待香港近年來的風雲突變？從治理角度講，社會學所謂「有組織的無序」分析邏輯，或許可以提供一些借鑒：組織運行於既定的程序中，通過建立常規來確保行為的穩定性、可信性。同時，常規導致的行為定勢，往往在事態最需要主觀判斷時將其交付習慣力量。過去的成功給了我們自信心，幫助我們解讀新的情形。一旦新的情形與過去經歷相悖，基於過去的解讀就會導致重大誤判。意外事故發生，猶如高速列車出軌，「we did everything right」的常規慣性恰恰推動其以原有的高速衝出，釀成災難。
自長洲飄色秀以來，經過近三年的跌宕起伏，不知道林鄭月娥這位昔日港大的學霸，民望最高的問責局長，將如何看待自己的特首經歷。高處不勝寒，覆巢無完卵，誰能讀懂舊秩序中成長起來的政壇精英那份獨有的委屈和孤獨？一曲《踏莎行》，千般念想，終歸一嘆。
維港餘波，香江怒岸，
濤聲依舊伊人遠。
欄杆倚遍送斜陽，
無緣共醉誰添盞？
月掛高天，瀾興海面，
風寒露重愁雲斷。
孤帆靜夜佇飛鴻，
千般念想一聲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