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吃罷晚飯,突然有些睏倦,我早早上床,準備睡覺。躺下沒幾分鐘,小兒子熙順就嗚哇嗚哇鬧嚷開了,燕子掠飛的影像和「堂前燕」三字,也在這時難分先後闖上心頭。
熙順的吵嚷聲,在被他媽媽抱起的瞬間暫停。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裡,哭鬧聲、嬉笑聲又斷續交替,直至他入睡。小家伙雖然不消停,但有他媽媽哄着,我可以繼續躺着,漫無邊際地安排着、等待着自己的「覺」。
家燕掠飛的影像,又像是憑空快速劃過的數道痕跡,清晰而簡潔,就如隨意勾勒的一筆筆、一抹抹,在閉着的眼簾內,一次次無規則穿過,無聲無息地,也無啥驚艷的姿色。與影像相伴的,是三個更加清晰的字--「堂前燕」。唯一與我的經歷印證得上的解釋,就是「堂屋前的燕子」。
堂前燕,釋義為「堂屋前的燕子」,是符合我的個人邏輯的。我的老家在山區農村,最初,村裡家家戶戶都住在其某處草房或瓦房裡。無論有無配房和院牆,每家有一個主屋,多的三五間,少的兩三間,均坐北朝南,是為「堂屋」。主屋正對門的那一兩間地方,乃廳堂之屬,是待客之處。這個地方,無遮擋,光照好,也最是亮堂。其上的房樑柱,常有家燕築巢,用以棲息、繁衍。故而,最貼合我生活的「堂前燕」,就是那些「堂屋前的燕子」,即「家燕」。只是,這樣的解釋並不確切。
「堂前燕」,出自唐代詩人劉禹錫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首詩是劉禹錫的代表作之一,是其所作懷古組詩《金陵五題》中的一首。此詩巧妙地以「堂前燕」作為「見證者」,將舊時烏衣巷的繁華和眼前的「野草花」、「夕陽斜」、「百姓家」進行對比,用「堂前燕」把歷史和現實聯繫起來,撫今弔古,慨嘆滄海桑田,人生多變。以一首看似詞句淺顯的《烏衣巷》,引導人們去思考時代和社會的發展變化、世事變遷,意蘊深刻。
由於詩句中的「堂前燕」與「舊時王謝」一併出現,「堂前燕」就不能單純地解釋為「堂屋前的燕子」了,而應解釋為「棲息在高大廳堂的簷檁之上的燕子」。畢竟,王導和謝安都是東晉時期的大政治家,都乃顯赫權貴家族之人。而烏衣巷,東吳時是都城建鄴禁軍的營房所在地,因當時士兵所着黑色服裝,故而得「烏衣」之名。至東晉時,巷內華宅高第,鱗次櫛比,已為朝廷達官貴人的居住區。故而,其「堂」,自然非我小時候農村老家的那些「堂屋」之「堂」能比。不過,拋卻這些差別,把「堂前燕」解釋為「家中的燕子」或家燕,更易於理解。事實上,堂前燕,就是不同時代的「家中的燕子」、「家燕」。
劉禹錫的「堂前燕」,跟突然闖到我心頭的「堂前燕」,所承載的內容和印跡,顯然是不同的。我家的堂前燕,是普通百姓家的那種「家燕」。熙順的聲音,在夜晚的房間內,被無形放大。我的睏倦,還有早早睡覺的想法,被一聲聲嚷沒了!思緒,陷入到有關「堂前燕」的情感糾纏中。
七、八歲時,家燕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另類」的存在。牠們不像其它鳥雀,似乎永遠不知疲倦,一直在「飛」。很少見牠們像麻雀、喜鵲那樣,蹲到樹枝上,或者牆頭上休息。偶爾,只是偶爾,可以碰到蹲在電線上的燕子,或者站在房脊上的燕子,但短短幾分鐘後,或者受到一點點驚嚇,一群燕子就呼啦啦飛走了!飛起來的燕子,又像是停不下來了,一直在低空穿梭着飛。燕子的巢,也與其它鳥的巢迥異,是啣泥築成的,且多是直接鑽進家宅中的房簷下或房樑上築巢,好像從不怕人。不過,家燕在那時的我看來,就是個一直「飛」的存在。雖然牠們的羽毛順滑油亮,飛行的動作迅捷,飛行的姿態優美,長得也很乖巧,但根本就觸摸不到,十足的「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夏天,燥熱陰雨時,燕子在周邊的坡嶺上低飛,低時不及小孩高。那種高度,是孩子們的勢力範圍,一次次滿懷期待地跑到山嶺上,在燕群翩飛的地方停下,即便真遇有幾隻燕子從身旁一兩米遠處飛過,也是眨眼之間的事,無法抓到一二。
那時,想捉幾隻燕子養着玩,只是幻想。等長到有本事掏燕子窩的年齡,大人們又看護着,不讓掏。再後來,知道燕子是益鳥,打心底裡有了保護的念頭,就不可能再去掏牠們的巢了。在農村老家那邊,鄉親們有種看似「迷信」的說法,大抵是誰家中有燕子築巢,就預示着誰家人丁興旺,福祿多多。出於對燕子的喜歡,那時若有燕子飛到我家,特別是鑽入堂屋裡尋覓築巢之處時,我就異常興奮。猶記得,放學在家時,有幾次,親眼見到燕子飛進我家的堂屋中,停下來左瞅右瞅,找尋築巢之所。
當然,也有極少數鄉親,不讓燕子在家裡築巢。認為繁殖期時,小燕子們總是把鳥糞排得到處都是。母親受此影響,老是把想到我家築巢的燕子攆走。不過,有那麼兩、三年,燕子還是在我家築巢了,還見牠們繁育過幾窩小燕子。大燕子銜回食物時,一整窩小燕子嘰嘰喳喳、探頭探腦的情形,打破靜寂,引發「騷動」,一陣陣的,挺有意思。
近幾年,老家蜂場的規模擴大後,我對燕子的那種喜歡,就變味了。特別是那次,一群燕子,得二、三十隻吧,在蜂場上空十幾米高的地方穿梭着、飛翔着、盤旋着,把蜜蜂當成了美味的果腹食物,在蜂場上空編織起數層捕殺網,令整個蜂場損失慘重!從那一刻起,燕子在我的心目中,頃刻間形象盡毀,成了不受待見的一種鳥,一種「惡鳥」。
劉禹錫的「堂前燕」,是有其需要的。社會的變遷,需要堂前燕去「見證」和串聯。我生活中的「堂前燕」,沒背負那麼大的「使命」,卻是令我愛恨交加的!喜歡牠,卻又不得不提防着牠,遠離着牠。至少,在某些情況下是這樣的!熙順和他媽都睡着了,夜色中,有了那麼一絲絲若有若無的鼾聲。我無心分辨,心頭上的那些「堂前燕」,卻還沒停下來,趁着尚未入睡前這段時間,以各種姿態,一直在時而清晰時而朦朧的迅捷地「飛」着!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