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睹故人舊書，不勝思念。 作者供圖黃仲鳴
某年任職於某報，於副刊塗一個小專欄。有次寫了篇馬幼垣的《中國小說史集篇》，隨收到馬幼垣來函欲晤。大教授見召，豈可不往，而心亦喜之。
那篇小文章，對馬教授治中國舊小說的灼見，十分推崇。主要是他對史料的苦苦追尋和苦苦考證。搜書，亦我之所好也，例如在劉鶚庚子救濟事件中，有兩書馬教授急欲尋證，一是陸樹藩《救濟日記》（一九〇一年）、二是《救濟文牘》（一九〇七年），他說：「我隨時留意這兩部書的下落，前後近二十年，香港、台灣、美國各圖書館都沒有（歐洲幾間圖書館，我僅草草查過，不敢確定）。找資料，苟有恒心，天壤間要是尚有存本，早晚會找到的。」
由此可見他的恒心和信心。結果是，這兩個文本，卒之給他找到了。
與馬教授相晤後，他要往我住處書齋參觀；他看我的文章，知道我藏有很多秘本密笈。我也沒推卻，只說，藏書分多處，居處雜亂，書山沒徑，未必找到你要尋的。他說無妨，於是同登我半山一村屋二樓。他見書如蜂之見花，其相其情，正牌是一書癡也。
報端那小文，事隔這麼多年，寫些什麼，忘了。今翻出《集稿》，重看了印象深刻的〈小說研究的點點滴滴--代序〉、〈話本小說裡的俠〉、〈郭箴一「中國小說史」的來源〉、〈小說史裡的蒙汗藥和英雄形象〉。郭箴一的書，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以前，此間的書坊、舊書攤常常見到；台灣也有翻印本，其名聲之響，於後學小子心中是何等景仰。但馬教授大筆一揮：「其中有小說史以來最壞的，莫如郭箴一的一部」，他說，是書刊於一九三九年，面世以後，竟沒「灰飛煙滅」，印了又印，致「孽種橫流」，馬教授看不過眼，一九七八年遂發文揭其弊，「以正視聽」。郭箴一何許人也，與馬教授相晤時，忘了一問，只知他在文中稱其為「女士」。郭女士「狠抄亂抄」，閉目胡抄。既抄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據云有一百處之多）、趙景深《小說閒話》等，馬教授說「荒謬絕倫」，見這書「印了一次又一次」，那才「浪費點篇幅」駁斥。
遙想當年，小子如我亦購獲，惜學問根柢淺，閱書不多，當然看不出其騙人之處。於今學術詐欺仍輒見，抄襲仍風傳，有識之士，理應有馬幼垣之風，力而伐之，「以正視聽」。
馬幼垣嗜書，由闖我書齋之情景可見。當然，他亦沒有什麼收穫，因為亦沒有什麼書適合他。我藏的書仔如《殺人王》、《牛精良》、《倫文敘》等，亦不合他的脾性和研究路向。他說最愛《水滸傳》，將專精探討；而最有興趣的是晚清海軍史。果然，其後這兩個課題他都拿出成績來。馬幼垣是香港仔，港大畢業，負笈美國，教書多載後回港大、嶺大任教。那次相會後，好像還見過一兩次，也送我幾部關於《水滸》的著作。嶺大退休後，便鮮與相見了。
還在香港否？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