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雲
在植物王國中，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荷花，有「咬定青山不放鬆」的竹子，有「此花開盡更無花」的菊花；但我最喜歡「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的柳樹。我愛柳，賀知章說柳葉細緻如剪刀，是的是的，它的樣子我不會忘記。柳，真的很美麗。春天，柳嫩綠嫩綠的，葉片像綠色的小玉石貼在上面，春風一吹，柳條隨風擺動，柔媚極了！
柳樹綴滿碧綠色的眼睛，如同姑娘一樣凝視着前方，它把自己玉條般的手伸入水中。在柳絲純淨的眼神中沒有一絲雜色，月亮鑲嵌在柳枝間，如同聖潔的嬰兒正在安眠。遠遠看，柳的影像像綠黛染就的水墨。清晨，我常俯身眺望樓下的湖邊排柳，排柳上有一層濛濛的薄霧，像一群迷人的小姑娘穿着淡雅的綠紗裙似的。我愛柳，愛它翡翠色的葉子，它的美不是一般的美麗，是那般靜謐、那般深邃......
柳是一種非常惹人喜愛的植物，在我的印象裡，一直以美麗著稱。柳有着各式各樣的美，有時嫵媚，有時清香，有時蕩起萬種風情。柳又是不同凡響的，因為其他樹不是開鮮艷的花，就是結奇異的果，而柳樹只會散出一種如碎棉花一般的什物--柳絮。
柳絮是身披心靈羽衣的小小生命，雖然輕，但卻是流動的詩，久久凝望柳的心緒，春光愈來愈飄搖，古詩中「春城無處不飛花」是對它的讚譽。從畫畫的角度去品評，其他的樹通常是用點構成的，而柳是用線畫成的，還可以說用五線譜彈奏出來的，富有韻律感。柳樹雖只能生出柳絮，不會開鮮艷的花，沒有月季的臉龐，但它從容淡定，久久凝望，像知己似的令人踏實。
記得小時候，我在春天裡玩得最開心的是做柳哨、吹柳哨。做柳哨要用巧勁兒，嫺熟地把柳枝的外皮抽出來，擰轉時需特別謹慎。以待皮擰活後，再用小刀在枝條的活動段用力一割，讓柳皮與桿「分家」。用指甲在柳皮薄薄的外皮上部掐一下，讓一段綠皮露出來，柳哨就成了。將略帶苦甜味的柳哨銜在嘴上，腮鼓得像個氣球，歡快的柳哨便響了起來。大柳哨聲音渾厚、高亢，小柳哨聲音清亮、婉轉。
那哨聲此起彼伏，表演的快樂便從那圓圓的柳哨孔中傳出，小鳥也彷彿很羨慕似的，嘰嘰喳喳追着我叫。直到現在，那清亮的柳哨聲還常在夢中快樂地響起。馬未都說，柳哨聲特別富於情感，聲音傳得非常遠，在小時候喜歡得不得了。他說，做柳哨先要找到老嫩適中、粗細恰好的柳枝，然後適當去拍打柳枝，用手轉動時柳皮能感到鬆動，再用小刀把柳皮削薄成簧片，常常一鳴驚人。
柳哨發出的聲音清脆明亮，有一種春天特有的音效，是任何樂器和嗓音替代不了的。這聲音帶着孩童的歡樂，不知憂愁，沒有煩惱。有時，柳哨還能發出「嘟嘟嘟」的聲音，就像個小喇叭一樣，中氣十足。小孩子們拿在手上，馬上就會高興地吹起來。柳哨是有生命的，柳哨中能吹出了老牛的哞叫、牧童的短笛和孩子們臉上的笑容。聲聲柳哨裡，桃花吹落，杏花吹紅，春天變得愈發生動起來。水升騰輕煙，煙裊垂細柳。陽光從乍暖還寒的雲層裡射出來，將雲霧穿透成一個個洞邃，霧氣瀰散後照在柳條上，柳彷彿瞬間成了閃電，光影暴裂出迷人的形態。在這樣的氛圍裡，走上幾個來回，我會聽到這棵柳攬着那棵柳的腰在輕輕耳語，一忽笑得腰彎了幾彎，引得其他柳也跟着笑。
有時，我又聽不到柳絲的笑聲，原來那些笑落進水裡，可能被魚兒啄走了。我正走着，突然被柳絲輕蕩了一下肩膀，是那種秀手的感覺。一排柳影浸在水裡，像是一群正在梳洗的少女。柳，編織着情感的詩篇，演繹着動人的旋律，描畫着旖旎的景色。柳韻就這樣繪製着一幕幕感人的凝思和抒情片段，令人心曠神怡。柳樹是情感的化身，古人用折柳來送別親朋好友，將柳枝送到對方手裡，來護佑他一路平安，可謂情意深深。「何處未春先有思，柳條無力魏王堤」，柳條像結繩記事，又像密碼和電文。夜晚，柳絲貫入水中，去糾纏水中安靜的雲影和月光，它常巧妙地逮着一枚完整的水月，如同萬物圓滿的寓示，手法比李白要高超許多。
柳最早領受春的撫慰，細細枝條上滲出微微青色，悄悄現出一個個圓潤的嫩苞，讓人見後笑容可掬。柳從不會造出廣袤的森林，只會單獨行動成為一排排的哨兵，守護着河池裡的諸如流花、蓮藕、亭台、洲石等什物。但風總能破壞已快要抓住水月的柳絲，風和柳絲彷彿天生就是一對冤家。設若沒了風，柳絲就如被抽掉了生氣，這大概就是「輕風扶柳」意境的妙理所在吧。
柳是多姿多彩的，柳是婀娜曼妙的。走近柳，就如同接受母親的愛撫；走近柳，彷彿走近心靈的聖地。那麼輕，那麼柔，那麼富有詩意。柳絲如夢，葉蕾處似有青眼眨動。我走近柳，疑迷柳樹是不是有什麼魔法；我總是認定柳樹根下，可能埋有翡翠樣的神奇物質，不然柳樹的「碧玉妝成」之美，又從何說起呢？一排排柳葉連在一起，也非常迷人。夏天，茂盛的柳葉是涼意叢生的一首詩；秋冬的柳葉，則慢慢變成金黃，像迷人新嫁娘將離開母親，有一種依依不捨的深情。柳枝很謙卑，常密密麻麻地垂下，謙卑如學生聆聽老師的教誨。柳樹雖不會像棗樹結出紅而晶瑩的果實，也沒棗樹那麼強壯，但它善解人意的淑女氣息--是那般平易近人。它不能長成梧桐樹那麼高、那麼壯，可纖細枝條隨風起舞，比梧桐樹優雅多了。
柳在春日的意態恬靜如夢，它用寶石般的眼睛，屏息注視着雲影水光般的公園小湖，恍若它是迎接朝陽的第一使者似的。這時，它的梢上似乎有些白絮，又十分朦朧。柳樹的意境這般邈遠，卻又有着異乎尋常的頑強定力，只需把柳枝插入土中，經年後便成葱綠一片。無怪人們說「無心插柳柳成蔭」，這種無與倫比的適應性，在萬千物種中可謂獨領風騷。你看，樓下用柳枝插成的柳籬笆，已抽出纖細的小枝，長出米粒大小的新芽，慢慢變成細如眉、綠如玉的成熟嫩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