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曾幾何時,外企身上的光環已經消散了。連同這個光環一起褪色的,還有那些透露出精幹氣質的人。他們早些年一直是中國精英形象的代表。現在依然是,但卻黯淡了許多。
所以,這個小圈子內部的文化也黯淡了。比如,那種中英文混雜的講話方式,在最鼎盛的時候,曾作為時髦衝出過這個小圈子,成為很多人模仿的對象。人們總是說着說着,就想在中文裡夾雜幾個英文,以顯示一種洋派的作風。但他們總是不得要領,因為真正的外企白領,中英混雜並不是重點。這種方式之所以擁有魔力,在於那些英文單詞在被說出來的時候,如此毫無徵兆,行雲流水般的,就像一種天然的語言體系。只有外企白領才掌握這種自由切換的技巧。模仿者因無法領悟其中的奧秘,只能感覺到一種距離。於是,模仿就變成形似。
如此說來,中英混雜頗像那些繁瑣的宗教儀式,本身有沒有實質性的意義不重要,它們的必不可少,在於鞏固了宗教的形象,讓它既可接近,又不可接近。法國媒介學家德布雷曾不耐其煩地去分析宗教機構,正是看到了儀式及其背後組織的作用。它們與其說是一種人為添加,不如說是作為本質的一部分存在的。甚至於,組織本身比宗教所要宣揚的內容更重要。畢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不過時代變了,這種人為建立起來的神話因為過於刻意,現在遭到了摒棄。當前的時代,是野蠻生長的時代。按照鮑德里亞的說法,我們進入了後現代社會。在這個社會當中,無序與混亂不再是貶義詞,它們以反映自然本來面目的方式被承認了。那麼,人為的、試圖建立任何神話的意圖則走向了真實的反面。所以,中英混雜代表的身份象徵也隨之崩塌。
不過,外企白領依然在使用它,邊自嘲邊使用。在去會見其他圈外人士的時候,他們現在已經不這樣講話了。但一旦進入這個文化圈,就好像一個剛從普羅世界回到故鄉的人,他會自覺地換上中英夾雜的方言。這充分說明了語言的文化性,而文化總是部分人的文化。
既然如此,中英夾雜是一種什麼文化?有這樣一個例子,當一個外企白領開始打電話的時候,他會這樣說:「Stella,想跟你follow(跟進)一下上次meeting(開會)的東西,因為我們Team(團隊)看了一下marketing campaign(營銷方案)的detail(細節)以後,覺得有些地方不是很make sense(合理)。」
在這樣一段話裡面,被英文替代的都是關鍵術語。術語,代表着專業能力,這是外企白領賴以生存之本。不過這種混雜當中也有私人的部分,那就是被英文打散的中文。儘管中文在這裡潰不成軍,卻代表了邏輯的連續性。因此,它是一套思維方式。無論你是美國企業、法國企業、日本企業,盡可以都用英語,但這套邏輯才是民族的,並且,是早在進入公司之前就已養成的。於是,中英混雜就成了白領的一種自我承認。這種狀態既可保持職業上的專業形象,又代表着他所熟悉的邏輯。那麼,中英文混雜對於他們來說自然必不可少。戈夫曼在《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現》當中曾批評異化概念。說工作時間保持專業狀態,個體才能在私人生活得到自我釋放。而中英混雜讓私人滲入職業,並強行成就了外企文化不同於任何本國企業的文化,這種文化的雙重性,突出了每一個外企當中的中國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