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念之樹》
作者：東野圭吾
譯者：王蘊潔
出版：春天出版社
日本的推理小說中，以大家族的恩怨情仇為背景的不勝枚舉。最著名的或許應首推橫溝正史1950年的《犬神家一族》，作品屬名偵探金田一耕作麾下的系列之一，講述犬神家一族的爭產故事，因為犬神佐兵衛在府邸中結束傳奇一生，結果在金田一的見證下，在一眾後人前披露了遺囑，當中有不少奇怪的設定。首先，既指定把三樣傳家之寶留給孫女野野宮珠世，同時卻限定她必須在三個男孫中（佐清、佐武及佐智）中選一人為夫婿才生效，結果就揭開犬神家出現連續殺人事件的謎團來。小說有三個電影版及六個電視劇版本，由此可見在日本當代流行文化中的影響力之鉅。《犬神家一族》絕對是大家族因利益而反目成仇的典型例子，也因為過程峰迴路轉，加上不同人物的勾心鬥角也扣人心弦，於是可說幾成為往後同類型創作的濫觴。
對日本推理小說王者的東野圭吾而言，大家族情仇當然也屬必不可少的探索範疇。隨意一算，前後期都有對應例子，1991年的《迴廊亭殺人事件》及2016年的《危險維納斯》均屬此範疇下的作品，前者有由常盤貴子演出的電視電影版，後者更是20年新近播放的電視劇（由妻夫木聰及吉高由里子主演），同樣以大家族慣常的主題來切入--前者為復仇，後者同樣為爭產。兩者可說是東野針對大家族題材的本色嘗試處理，其實前者的背景也是由公布遺囑開始，而且也是加入了不相干的第三者在場旁聽為引子，設定上與原型作《犬神家一族》可說血脈相連，只不過《迴廊亭殺人事件》中旁聽者不再是偵探，反過來是別有用心的偽裝易容復仇者（本為死者的私人秘書枝梨子，但她易裝為老婆婆菊代出席遺囑披露會），結果同樣在相關的酒店內發生連續殺人事件，主要情節可說與《犬神家一族》亦步亦趨，也可看成為東野早期的模仿練習作。
到了2016年的《危險維納斯》，同樣表面上由爭產起，實質上卻是探尋昔日命案真相的故事。由此看來，在大家族的巨傘下，爭產與復仇好像已涵蓋了所有可能性，難以翻出新意來。此所以東野近作《祈念之樹》（2019），我覺得是一不俗的變奏嘗試。今次樣有大家族為背景（柳澤集團），但不再是爭產的設定了，而主角玲斗雖然勉強與柳澤集團有微小的血緣牽連關係，不過已絕非金錢利益的角力窠臼，這一點可說是終於走出大家族的傳統布局陰霾。
《祈念之樹》中，我覺得有趣的地方，是把焦點從大家族的名利上移走，改而放在背後的精神底蘊上。因為一直以來，大家族誘人之處，就是名利上的牽連，於是也由此建構了不同角色的性格，當中不少也是因應對名利的嚮往又或是不上心，從而塑造出相異的角色來。但在《祈念之樹》上，青年玲斗與千舟阿姨所追逐的從一開始已與利益無關，反過來關心的由始至終，都是如何把柳澤家的精神命脈延續下去--守護神樹供人傳亡靈之音固然乃象徵層面的傳承之意，而捍衛箱根柳澤飯店之戰，就正是化虛為實的現實變化，把柳澤家營商之道的核心價值予人彰顯的表現。簡言之，就是把主角由中央轉移至邊緣（由玲斗這個「閒人」出任，到最後他在集團內也沒有角色可言），而把素材由物質轉移至精神上；更重要的，是大家族恩怨情仇關鍵在「爭」，現在《祈念之樹》的要旨在「送」，恰好各走一端，另起爐灶。
也應如此，不應只有《犬神家一族》的套路，小說世界千變萬化，那才是教人入迷所在之處。●文：湯禎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