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與友人在湖北黃岡赤壁泛舟賞月，創下名篇《赤壁賦》。全賦共分四段，首先由遊起興，然後觀景生情，弔古傷今。文中第三段道：
蘇子愀然①，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② 』此非曹孟德③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④，鬱⑤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⑥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⑦千里，旌旗⑧蔽空，釃酒⑨臨江，橫槊賦詩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11於江渚12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13以相屬14。寄蜉蝣15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16，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
此段為全篇最關鍵的轉折，起首借蘇子之提問，引發下文主客之問答，承上啟下，由情入理，過渡自然。客人弔古傷今，由曹操「固一世之雄」的故事，帶出「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感慨。
此一感慨，主要來自三方面的對比：
（一）古今人事對比。即使英雄如曹操、周瑜者，最終亦無情消於歷史長河中，又何況非英雄者？
（二）人與自然的對比。以宇宙之無窮，比照吾人之渺小、生命之短暫。
（三）願望與現實的對比。為逃離無情現實，亟欲隨神仙遨遊天地，卻不得其門，徒留遺憾。至此，全篇彌漫愁懷悲意，抒情氣氛至濃，為作者下文闡發人生哲理之文心埋下伏線，營造波瀾跌宕之感。詳情如何，下回分曉。
註釋
① 愀然：憂愁貌。愀，「愁」字異體。《說文》：「愁，憂也。」
②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曹操《短歌行》中的詩句。全詩主旨謂人生苦短，應當及時行樂。
③ 孟德：曹操，字孟德，三國時代曹魏奠基者。建安十三年（208年），曹軍於長江赤壁被諸葛亮、周瑜代表的蜀、吳聯軍大敗，下文謂「孟德之困於周郎者」，即指此事。
④ 繆：通「繚」，纏繞，糾結。
⑤ 鬱：草木繁盛貌。《說文》：「鬱，木叢生者。」
⑥ 方：介詞，在，當。
⑦ 舳艫：舳，船尾。《說文》：「舳......一曰舟尾。」......艫，船頭。《說文》：「艫......一曰舟尾。」舳艫，借代為戰船。
⑧ 旌旗：泛指旗幟。旌，古代用牦牛尾或彩色鳥羽裝飾旗杆的旗子。
⑨ 釃酒：倒酒。《說文》：「釃，下酒也。」
⑩ 橫槊賦詩：打橫拿着長矛賦詩，形容在軍旅中寫作。槊，同「?」，長矛。《釋名》：「矛長丈八尺曰?，馬上所持。」
11 漁樵：漁，捕魚。樵，柴枝，引申指砍柴。
12 渚：水中沙洲。《爾雅．釋水》：「小洲曰渚。」
13 匏樽：盛酒容器。匏，葫蘆瓜，可作容器。樽，酒器。
14 相屬：相互勸酒。屬，同「囑」，囑咐，引申指勸酒。
15 蜉蝣：蟲名，多近水而飛，生命短暫。
16 須臾：片刻，形容時間短暫。
譯文
蘇先生神色憂傷，整理衣襟，直身端坐，問客人道：「（簫聲）為什麼這樣悲涼呢？」客人答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孟德的詩麼？由此向西看到夏口，向東看到武昌，山川環繞，草木繁盛，這不就是曹操受困於周瑜之處麼？當初他攻陷荊州，奪下江陵，沿長江順流東下，戰船延綿千里，旌旗遮蔽長空，在江邊斟酒而飲，橫執長矛吟詩作賦，委實是當世的一代英雄啊！而今又在哪裡呢？何況，我和你只不過是在江邊沙洲上捕魚砍柴，與魚蝦作伴，與麋鹿為友，駕着這一葉小舟，舉起杯盞相互敬酒，如同短命的蜉蝣寄居在天地間，渺小得像滄海中的一顆粟米。感嘆我們生命的短暫，羨慕長江的無窮無盡，真想與神仙攜手遨遊，與明月相擁而永存世間。但我知道這願望並不可能立即實現，只好把遺憾的心情化為簫音，寄託在這悲涼的秋風中了。」
■ 謝向榮博士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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