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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榮木畫作《春水碧連天》
顧行偉
(一)
中國的清流名士,文人墨客,自古文脈相承,冷眼俗世。魏晉時期竹林茅舍便可捫虱而談,沿至明清,商賈富豪,一擲千金,修堂築園,唸詩作畫,只求清名留世,傳承有序。寧波的「天一閣」,南潯的「嘉業堂」,同里的「退思園」,蘇州的「過雲樓」,世道滄桑人去樓空,一切如先人所料,人生如過眼煙雲,物化的文明承載的歷史信息,讓後人追憶著先人的依稀往事。
姑蘇小巷,粉牆黛瓦,你可尋覓留園、獅子林、怡園,但很少有人去尋覓和怡園一牆之隔的過雲樓了。它如一位世紀老人,棲息在姑蘇深巷之中,悄悄地抖落最後的繁華,一襲落英的清香卻是那麼的醉人。
顧文彬,過雲樓主,道光二十一年進士,曾任浙江寧紹台道,後辭官歸隱與其三子顧承斟酌籌劃,購得尚書巷廢地,壘石為山,坎地為池,漸拓漸變,添造亭台,廣搜樹石,名為怡園。江南園林多經典,宛若濃縮之山水盆景,怡園為後人稱道,遊人皆往。只是把它作為經典閱讀,少有人知和怡園融為一脈的上下二層的過雲樓實在是怡園的魂魄。發生在樓主及家族後生的傳奇故事,風雅歲月,才使怡園名震四方,過雲樓獨秀於世。讓我們還是走進這座古宅深處,把壓在箱底的家譜翻找出來,從已經焦黃的冊業中品味那並非如雲而逝的過雲樓舊事。……
(二)
「庚申之亂,鐵瓶巷房屋無恙,尚書里只隔一街,房屋盡毀,余在住位時,開拓住宅東首兩落,其一改造『過雲樓』上下兩層。」……這就是樓主顧文彬留給後人有關過雲樓的文字。當時他正在浙江任上,後告病辭官,回歸故里,在上下兩層的過雲樓裡開始了比他在官場更著聲名的雅士生涯。
「庚申之亂」正是亂世藏金之時,顧文彬傾其白銀,廣收湖石、字畫、古籍。僅宋元明清大家字畫就達千件以上。和史上很多商賈收藏,只藏不用,落得個聚聚散散的結局渾然不同,顧文彬以文會友,賞畫,雅集,授徒,傳藝,教子,誡「孫輩於舉業之暇,講究書畫,乃切要之圖,萬勿蹉跎過去也」。一方面作為藏家,他總結了庋藏十四忌法則,來來去去皆是一種緣份,當呵護有加;一方面冠藏畫樓以「過雲樓」,皆為過眼煙雲,重之輕之兩由之,只是由得你境界罷了。當初開派大師吳昌碩在「過雲樓」學畫,風格不定,迷不知返。「過雲樓」出手送了一幅八大山人的「白鹿圖」,囑他走八大寫意之路。吳昌碩一改畫風,終成大師,此為後話。顧文彬正是憑藉嚴謹大氣之風範,為人師表,家學淵源,其子孫輩藝事頗興,人才輩出。他的三個兒子皆精繪事,通賞鑒,善音律,擅金石,其中尤為三子顧承,為其倚重。不幸三子均早逝,然而其孫顧承之子顧鶴逸不負祖望,享譽畫壇,為吳門畫派的代表人物「過雲樓」新的掌門人。更讓世人驚嘆不已的是:清末民初從過雲樓走出了一批畫壇大家,將吳門畫派推至巔峰。他們是吳大徵(吳湖帆之父)、倪寶田、陸恢、費念慈、吳子琛、顏文樑等一大批畫壇大家。而家族中以顧鶴逸為代表的,還有顧公柔、顧彥平、顧公碩、顧公雄、顧季文、顧榮木等,成就了「過雲樓」幾代人傳藝治學成才的夢想。正是這批人詮釋了近代畫壇大師輩出的密碼所在。「過雲樓」絕非是過眼的煙雲,它的淡泊、恬靜、風雅,恰似一縷淡淡的雲彩飄浮在歷史的窗前。
(三)
過雲樓主顧文彬以淡定的心態創辦了怡園,孫輩顧鶴逸成就一代大師。人說富不過三代,藝不能遺傳。過雲樓卻演繹了薪火相傳的歷史。當我們聚焦顧鶴逸的孫輩顧榮木,不能不驚嘆歷史生生不息。顧榮木年方十八時,便露不凡天賦,與顧鶴逸同赴日本辦展,為畫壇矚目。一九三○年初主辦東方美術會,同年五月顧鶴逸大師謝世,顧榮木參與重組了怡園畫社,一九三一年顧榮木闖蕩上海,立身商界,同時不棄藝事,與徐邦達、江寒汀等組織了「綠漪藝社」,並任社長,年屆七旬,遂擺脫俗務,閉門謝客,專心繪事,自號古稀藝徒。二十年沉寂江湖,九十歲老枝新發,顧榮木老年戲筆,結集問世,用老先生的話說,以一生愧疚重理繪事延續文脈,完成回歸。
顧榮木的山水以空靈大氣的構圖,變化傳神的筆墨,詩意清麗的意境,將中國傳統山水與近代文人畫風兼收並蓄,去燥留清,他的水墨山水直逮宋元,青綠山水頗具乾嘉遺風,淺降一路同清末民初的文人畫取捨難分,那種枯木斜陽山外山,空靈涓翠樓外樓的場景,配之以竹林茅舍亭台裡,三五知己話窗外的細筆,於近百歲老人而言,這是多麼難得的一種心境。走過軟塵萬丈,當尋靜土一方,顧老最終歸順藝事,不忘祖訓,雖自詡戲筆,實乃舊夢再圓,重拾怡園和它的過雲樓那雅士雲集,群賢畢至,飲茶舞墨,吟詩論畫的清流遺風。當年「過雲樓」一擲萬金所藏千餘幅宋元明清的大家書作早已如數捐贈國家,讓世人讀懂了姑蘇小巷富賈之輩的博大胸懷。正是這種胸懷,當可以再造山水。透過顧榮木老年戲筆的畫集,你讀懂了文脈和遺風,很多血液裡的東西是消逝不了的。誠如過雲樓和它的主人顧文彬和他的得意孫輩顧鶴逸和顧鶴逸當年提攜呵護的孫輩顧榮木,香火還在延續,繪事還在傳承,文脈還在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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