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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溯閣本《四庫全書》
李國濤
讀書有不同的境界。只說兩種,一是求知,一是要人知。要人知者必炫學顯己,以博得聲望、功名之類。而求知者則深遠得多,而且有時可以以功名及生命作犧牲。分明,後者顯得更崇高,實際上也更有成就。從古到今,莫不如此。要說讀書最多的人,在中國大約紀昀要算其中之一。他編《四庫全書》,看書能少嗎?乾隆皇帝檢查又緊,稍有不慎就會受申斥,扣薪金;這種處分,他都受過。據說《四庫全書》的總目他都過目,有些是他所寫。魯迅晚年向讀者講這部書目時還說,要細看,甚至要背誦,可以終身受益。可見紀昀寫得真好。這要費多大功夫?這麼讀了一輩子書,還讀不夠嗎?不夠。差事辦完了,退下來了,他還作詩云:「擬築書城今老矣,只應說鬼似東坡。」頗表遺憾,說老了,買書,抄書,專門學問,做不成了,只好寫點《閱微草堂筆記》,像蘇東坡一樣,談狐說鬼。還有更早一點的,也就是清初學者朱彝尊。他是詩人、學者、藏書家,也是刻書家。他本來在朝廷之內工作,可以讀到人間難見之書。但是,他鬼迷心竅,還要私自帶一個「書手」進入史館,抄寫由四方民間搜羅到的書籍。結果被人告發,受了處分。那個時代的真正讀書人,讀了還怕記不住,要抄一份保留。我記得他與顧炎武到山西來,就曾一起抄某部書。當然,那次是僱「書手」抄的,幸而那位地方官很好,替他出了費用。清代藏書家葉德輝《書林清話》還有一則專門記朱氏刻書的認真不苟,讀了令人敬佩。真能進入學林的學者,大約都是這樣的。順便說一下,我原以為,抄書這種事,也只是發生在古代或近代,那時印刷不便,更不能複印。可是就在前幾天,我在《中華讀書報.家園》(2009.2.11)讀到凸凹的文章,其中說到作家蘇北喜愛汪曾祺作品,蘇北自己在文章裡曾說,他曾把汪氏《晚飯花集》抄了一遍。我看那本集子,大約有二十多萬字吧。他肯定不是怕丟失此集中的作品,汪氏文章現在隨手可得。他這是出於「粉絲」的狂熱、癡迷、苦戀,也是真正的書生氣。抄書固然在當代已很少見,但讀書精神與以往是相通的。
現在就要說到另一類,讀書為了炫己邀寵,功利之極。且說與朱彝尊同時的高士奇就是其中的代表。我想起蔡元培先生以「索隱法」研究《紅樓夢》時,說書中之寶釵,乃影射高士奇者。因為寶釵「陰柔」,會來事。而且寶釵又有一個金鎖,而高士奇則運用「金豆」辦事。「金豆」是怎麼回事呢?原來,高士奇當上翰林院侍講,入值南書房,那可是天天與皇帝見面的,伺候文字方面的事情。而高士奇這人,不學無術,怕皇帝某日會問起什麼書上的事,自己答不上來,那就可能丟臉砸飯碗。於是要「備課」。怎麼備?他口袋裡經常裝著金豆,賄賂太監,以便向太監打聽皇帝近日都讀些什麼書,讀到哪一頁了,等等。這樣,他就去準備,等皇帝問到,他就可以流利回答,博得一個好印象。據說當年高士奇在皇帝面前很吃得開。但真正的學人就看不起他,朱彝尊與他同事,就看不上他,結成仇人,受他構陷。近人孟心史說高士奇不得不「養門客以為捉刀人」,許多著作都由門客作成。所以當他「寫」成書,求序於同事秦松齡時,秦不答應。那時候,求序而遭拒,是很大的恥事,故而高、秦兩人也成了仇人。可見不同路數的讀書人,實是很難相處和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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