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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季羨林(左)與同學在德國。
李景端
電視新聞中突然播出季羨林先生逝世的噩耗,心頭不禁為之一顫。前一陣剛跟季承通了電話,得知季老一切挺好的,怎麼突然就走了。連忙電詢季承,他說季老上午突然心臟病發作不治身亡,事前毫無徵兆。我強忍悲痛放下電話,往日與季老相交的情景,頓時像電影過眼一樣,一幕幕地在腦際跳躍閃動。
我與季老雖在1986年煙台的外國文學學會年會上相識,但彼此並不很熟悉。後來因為共同為翻譯工作的重要性不斷叫喊,更因為我替季老打贏過一場維權官司,才使得我同他有了更多的交往。這些年,他出版了新書,都會簽名寄贈給我;他為我的書寫過序;還為我新書的研討會作了書面發言。在相互交往中,我越來越感受到他的學術造詣和人格魅力。季老一生有許多頭銜,在我心目中,也樹有好多他的高尚豐碑。人們可以用許許多多的讚詞來描繪他,但我想了許久,季老烙在我內心最深刻的印象,卻只有四個字:自視平凡。
季老一生貢獻良多,單說八十歲以後,可算是他生命中的第二春,不僅著作旺盛,而且聲譽日隆,每逢生日,連總理都會去看望。面對一片讚揚聲,季老卻始終十分清醒。他總是把自己看作是平凡的普通人。他這種自視平凡的品格,充分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順境逆境,一向低調。不管他人怎麼恭維,季老始終把自己置身於平常人的位置。他說過:「我是認識自己的,換句話說,是有點自知之明的。我經常像魯迅先生說的那樣剖析自己。」 「我並不認為文章是自己的好。我真正滿意的學術論文並不多。」 「實際上我沒有認真寫過詩。至於散文,……自己真正滿意的也屈指可數。」他這種自視平凡,絕非表面上故作謙遜,而是他審視自我、實踐人生的一種哲學觀。我就經歷過這樣的事:有一陣,有人不斷把季老已發表的文章,改頭換面重複出版。我把這個情況告訴季老,他很生氣地表示,那些都是過時的文章,根本不值得再拿來出版,這樣會害了讀者。出這樣的書,都沒經我的授權,都不是我的原意。這種態度,與有些人熱衷出書炒作自己,構成了鮮明對照。
謝絕虛名,只做實事。季老在《病榻雜記》中有一項莊重宣佈:請辭「國學大師」、「學術泰斗」、「國寶」三頂桂冠,他認為這些都名不副實,受之有愧。季老不圖虛名這一點,我還有例證。季老對當官,向來敬謝不敏。八十年代,高層曾有意請他出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他謝絕了。九十年代,有人要推薦他當中國作家協會主席,他說自己只是一名教授,寫點東西,頂多算個「作家票友」,哪有資格當作協主席。但當請他當中國翻譯協會名譽會長,他卻樂意接受了。他告訴我,他十分關心翻譯工作,當了名譽會長,譯協就要向他匯報工作,他就有機會提意見,能為發展翻譯事業做點實事。由此可見他辦事崇尚務實的態度。
坦露心扉,勇講真話。正因為季老自視平凡,所以他沒有「超人」的包袱,沒有高人一等的架子,這方面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敢於坦露心扉,勇於講真話。他曾坦承:「一般人的印象是,我比較淡泊名利。其實這只是一個假象,我名利之心兼而有之。」又說:「我說過不少謊話,因為非此則不能生存。但是我還是敢於講真話的,我的真話總是大大超過謊話。」人們都知道季老有仗義執言的好品格,在學術上也常常發表與眾不同的「怪論」,其實這正是他敢講真話的表現。
季老走了。他當之無愧是一位學術偉人,但是我寧願以一位凡人來紀念他,因為這才是他的本色。願敬愛的季羨林先生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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