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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健恩 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 語文及翻譯學部高級導師
如果粗疏地以1919年為白話文運動的起點，現代白話文發展至今，已有80歲了。雖是不算短的歲月，但對5,000年甚至更悠久的中國歷史來說，只是莊子口中的「朝菌與蟪蛄，小年而已」。這80年中，中國散文家名家輩出，但我獨愛看老一輩作家寫的作品。老一輩是指大概在30年代前後出生的作家。這一代人50多歲時寫的文章，跟其本人一樣，都很溫柔敦厚。
歷盡起伏 看透人生
《晚鳴軒愛讀詞》是台灣大學中文系已故系主任葉慶炳教授在50多歲時寫的雜文集。該書以宋詞為探討對象，但其文章重點並非單純地欣賞古典詞作，而是以人生閱歷與智慧來觀照古今情懷，分享待人處世的哲理。作者當時已近60歲，正是孔子口中的「知天命而耳順之年」，自然看透世情。
書中沒有渲染激越的情感，有的是歷盡千帆的醒世名言。
談人生起跌，作者明白「誰也免不了遇到逆境，受到挫折」，知道有人會因此而「驚惶失措，懷憂喪志，或躊躇不前，或捨正路而入歧途」。但只要「處變不驚，照樣邁開腳步前進，受苦就受苦，且於苦中作樂」，自然能夠邁向成功。
談愛情，作者謂「愛情是一個美麗的名詞。但要享受愛情的芬芳，必然同時飽嘗愛情的苦澀」。
談鄉愁，作者沒有哭得呼天搶地，只是「兩眼模糊，對面的青山不再是蟾蜍山，而成了故鄉的龍泉山。在那裡，有數不清的我童年的足跡」。這種現今世代久違的情感溫潤如開水，雖然淡泊，卻又清澈復澄明，充滿睿智，教人嚮往。
白話骨子藏文言精髓
作者師承台靜農，而台又是魯迅弟子，一脈相承的白話文，體驗了「我手寫我口」的精髓。「一年一度中秋佳節，皓月當空，清光千里。此情此景，一般人都難免要多抬幾次頭望月色。如果有人吃飽晚飯就上床夢周公去，硬是對好天良夜無動於衷，此人真是可憐復可悲。」沒有刻意營造的修辭，看似口語，卻又有着文言的凝煉；白話文長短句交替的散行句法外衣底下，蘊藏傳統文言四音節雙音步的韻律；而「一年一度、此情此景、可憐可悲」，又在不經意的複沓中令句子流露婉轉的節奏。傳統文學批評中重視的「渾然天成」，大抵就是這麼一個境界。
時至今天，香港語文教育界仍然倡議「我手寫我口」。然而，與其執着於分辨「芝士」與「奶酪」、「教室」與「班房」，矢志撥亂反正，倒不如讓學生多看現代經典，感受如何擺放口語與書面語的天秤。
葉慶炳的文章如醇香撲鼻的美酒，值得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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