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北京的「根」憑依何方

放大圖片

　■中國北京被清拆掉的四合院廢墟。 資料圖片

陳曉鳳

　藍天白雲之下，北京到處是嶄新的高樓。當為這國際化大都市而自豪之時，卻也不免擔憂，北京的「根」將憑依於何處？

建築特色消亡

　在突飛猛進的造城運動中，北京民居的建築特色已蕩然無存。在高昂的「保護」口號聲中，80%以上的胡同風捲殘雲般地從地圖上消逝，數百個文物保護院落也不能倖免。取而代之的是水泥森林般的新小區及風格混雜的洋味兒公共建築。

　沒了厚實的胡同底色，以故宮為首的皇家園林顯得孤獨而單薄，在急功近利的喧囂中透出城市的淺薄。那些傳承了幾代人的四合院，如崇文區花市、西城區廣寧伯街等等經歷了幾百年的戰亂，經歷了大破四舊的文革而保留下來，在高喊文化保護的新時代，卻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象徵性保留的若干名人故居，孤伶伶地被高樓大廈包圍着，似乎隨時會被吞噬。

　地產開發給政府帶來豐厚的收益，給開發商帶來一夜暴富，卻讓北京永遠失去了民居的特有溫馨。「城市中鄉村」的京城味兒，成為遙遠回憶。

　一些已淪為底層的老北京，常會懷念起家裡祖傳的院子。那些院子文革時產權易主，拆遷時的補償只夠在城市偏遠處買套經濟適用房。專家說，正是私房產權的幾度被剝奪，造成北京胡同的毀滅。

　城市文化體現於建築特色，也蘊含在建築元素中。花市拆遷之前，我曾去採訪住那兒私宅中的一位老教授。教授一一指給我看他家保存完好的雕花格柵和宮燈等家傳寶物。那些傳了幾百年的格柵，他每年都要仔細油漆一遍。可惜隨着老宅的被迫拆遷，那些美麗的格柵也就壽終正寢了。教授說，他只能力所能及帶走一塊格柵作為記念，放到新居中作為裝飾。中式風格成為北京人居室的流行元素，許多新樓盤業主裝修時都採用了格柵、宮燈、中式門窗等，以增添家裡的文化氣息。

　花市拆遷時，精美的石雕門墩丟得胡同裡到處都是；後來都被神秘的有心人揀走，或作為收藏或賣出高價。在新建的首都博物館中，可以看到北京民居中保存下來的門、窗、格柵、門墩、磚雕等傳統建築元件展示，意在傳承北京傳統建築風格。可惜，當那些「元件」的「主體」都被毀滅之後，這樣的展覽不免讓人有葉公好龍之感。

　許多北京年輕人認為四合院就是低矮潮濕居住環境差的代名詞，但不少「老外」卻深知北京傳統民居的價值與魅力。在拆花市那些明清時期保留下來的院子時，不少去採風的歐洲人都搖頭說，太可惜了！在歐洲城市，古老城區是被小心冀冀地保存着的。北京，卻成了一個沒有老街的城市。

　「老外」在北京最奢侈的消費，就有居住四合院。某國際環保機構曾租住在北京西城一胡同四合院中辦公。他們在院裡搭起遮風擋雨的玻璃迴廊，修建起現代化的取暖、衛生設備，辦公環境充滿現代與傳統結合的中西合璧之美。位於東城燈市口的好園四合院賓館，其標準間價格並不比鄰近的現代化五星級賓館便宜，外國人要的就是住四合院能接地氣的感覺。

　有人認為，只有拆掉胡同才能改善北京百姓的居住環境，並指責胡同保護者「站着說話不腰疼」。為此筆者專門採訪了相當數量的胡同區百姓，被採訪者中的私房戶100%都不願意離開家園，租房戶中也有至少半數以上不願離開交通、醫療、就業、入學極方便的城區。

　專家認為，北京胡同區的破敗源於房管部門的長期失職，經過修繕多數胡同完全可以不拆。為了安定民心，現在北京開始修繕殘存未拆的胡同。不過據說凡是經房管局修繕過的院子，房本上的過去私有產權都會變更為公，這讓那些為私房產打了幾十年官司的老北京憂心忡忡。

　危改後回到城區的百姓，也有不少人居住條件大不如從前。去花市新小區採訪，見老北京們都坐在小區門前閒聊。問他們住進高樓感覺如何，他們說，一是回遷房低矮狹窄採光不好，有的白天也得開燈；二是老人下樓不方便，有的一個月都下不了一次樓；三是鄰里關係不如以前。過去一個院兒街坊都很親密，現在門一關誰都見不着誰，甚至不認得鄰居。

淳樸人情不再

　胡同是北京風土人情的載體，以其特有的居住形式繁衍了老北京文化。老北京人的古道熱腸，就是由胡同緊密的鄰里關係熏染而來。一個院一條胡同相鄰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鄰居，平時誰家有事經常是人人伸手。相互送碗餃子、送塊餡餅是家常便飯，不少孩子是吃「百家飯」成長的。

　原西城大乘胡同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北京男士說，他們這幾條胡同的孩子都是在一起跑着長大的，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胡同就是他們童年的樂園。十年前，以西城武定胡同為軸心的胡同網還是老北京人的主要棲息地。北有大乘、大喜、牛八寶、香家園等，南有孟瑞、小盆、玉帶、西養馬營等。數十條縱橫交錯的胡同是一張「草根交通圖」，也是老北京的關係網。現在這些胡同多數已不在，其承載的胡同文化也就消亡了。

　摧殘胡同文化的殺手，還有殘酷的拆遷過程。為了提高拆遷效率及節約成本，胡同拆遷時多採用不透明政策。同樣一個院子裡同樣面積的房子，補償款可能一家比另一家要相差十幾萬元。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拆遷策略，讓原本親密的老鄰居互相猜疑，有大家庭的子女也為拆遷款的分配反目為仇。因拆遷而毀壞的親情、友情比比皆是。有的院子，鄰居都悄悄搬走只剩下原房主，開發商便斷水斷電，拆遷辦聘用的社會無業人員，經歷過拆遷也學會了政客的殘忍與狡猾。

　有人感歎，拆遷，拆沒了老北京的人脈。無數市井故事，也隨着殘垣斷壁被掃出城市歷史。

方言消逝

　建築格局改變後，北京人的口音也起了變化。十年前，城中心區還能隨處聽到老舍筆下的北京土話，現在城中心區到處都是南腔北調的普通話。只是在城市邊緣經適房集中的小區裡，偶而還能聽到夾在南腔北調中的老北京話。

　北京人曾被外地人稱為「京油子」，因為北京人說出話來常能歇後語成串。一位住前門老胡同的同事就曾妙語成珠。教育年輕人吃苦，就說，「先苦後甜，猶如過年，先甜後苦，猶如割骨」；說人得寸進尺便是「登着鼻子夠眉毛」，說下一代不爭氣，是「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如今，能說會道的北京人不多了，「北京腔」已被邊緣化。

　有在交際圈混的北京白領，發現孩子說話帶北京話特有的兒音，便會嚴加禁止。老北京的後代，凡受過良好教育者現在都只說標準普通話，認為父輩的口音是「老土」。教育程度不高者嘴裡的兒音也在淡化，且在方言中夾雜了愈來愈多的改良成分。「雷」、「靠」、「巨」、「頂」，這些時尚新詞更多出現在北京年輕人的語言中。

　現在一個職場的北京人再把 「我們」說成「姆們」，把「收拾」說成「歸着」，就會讓人小瞧。這些方言只能殘存在大雜院中。老北京有事沒事都能聊上幾個小時，啥都不圖就為了痛快嘴。效率至上的北京，消滅了「浪費地皮」的胡同，也消滅了街頭巷尾的隨性閒話，消滅了承載老北京文化的軟環境。

　現在再提傳承北京文化，就得上首都博物館看老北京建築、明清傢具、老北京字畫、古玩、手工藝品等；失去主流文化的位置，不少北京民間手藝都後繼乏人。北京文化已被製成標本，在博物館中供人玩味。

　北京的根，真的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