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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陽合群路。網上圖片
陳 莉
我對家鄉厭惡得要命。
我打小兒就鐵定了心要離開家鄉,厭惡家鄉是容易的,有點攀比心就可以做到。做不到的是,那些小吃令人思念,不回去,吃不到滋味地道的小吃啊。人就是這麼可憐,躲不開自己的饞嘴。
饞!太饞了,饞得搜索各種各樣的圖片來緩解這樣的饞。
我悄然抹去心頭的淚—我心頭的淚真多啊,抹不勝抹的。
小吃,我想你!
我家裡是住合群路的哦,那是什麼地方?那是貴陽小吃街啊!那條巷子多麼擁擠啊,一排接茪@排的小吃攤。我們小時候的小吃攤不是現在這樣的,沒有塑料殼棚子的,直敞茩措鴾悛讀滿C那會兒沒有城管嘛,那會兒也沒有這麼愛面子嘛。但是街角真髒啊,全是潑灑的殘渣剩湯。我們走路不得不低頭,為了避免踩到這些穢物。
據說貴州人的辣椒有200多種吃法,是最多的。每一種小吃對應的辣椒不同,吃烤豆腐有吃烤豆腐的辣椒,吃豆腐果有吃豆腐果的辣椒,吃辣雞麵有辣雞麵的辣椒,吃腸旺麵有吃腸旺麵的辣椒,吃牛肉粉有牛肉粉的辣椒,吃素粉有素粉的辣椒……不一而足啊!
所以,我請大家注意一下,貴陽小吃的精緻在辣椒上就體現出來了。有什麼吃食可以細緻地分門別類到200多種?嗯?數給我聽聽。
小吃,我愛你!
小吃是祖輩愛孫輩的方式之一種。奶奶喜歡我,給我零錢讓我去吃小吃以表達她對我的喜歡。外公喜歡我,給我零錢讓我去吃小吃以表達他對我的喜歡。
有一天我在外公那裡,帶荍琣P寢室的室友。我對外公說,我們來了,我們是來複習功課的。外公聽了喜歡啊,在桌上放了1元錢,要我去買東西吃。外公被我騙了1元錢。
那會兒的1元錢很管用哦,我們一個小炒只要6角錢吧,是一周打一兩次牙祭的豪奢消費。平時一頓飯只要2角3角的。這1元錢如果用來買小吃呢,那是好大一堆啊,吃不完的。那會兒的牛肉粉只要1角5分,豆腐果只要5分錢。
5分錢,我愛你。現在只有銀行算利息或者什麼什麼的時候才給5分1分了,我有好些,留下來給未來的女兒看。
我小的時候為這些五分一毛的開心,心滿意足,站在那些沒有塑料棚頂的小吃攤前指手劃腳,我要這個,我要那個。然後到手了,呼哧呼哧地吃,被辣椒辣的,又去要冰粉,降降這火氣。冰粉裡有紅絲綠絲,是細細切出來的果脯蜜餞,好看不好吃,一般都留在碗底,不要了。
我數不出來小吃了,去年回到家鄉有人請吃小吃,好像很不同了,有在鐵板上燒的。相同的是那個魔芋豆腐,那是怎樣的別有風味啊!慚愧的是,小時候我不吃魔芋豆腐的,我也不知道小時候我是什麼舌頭,好吃的不好吃,什麼都不吃。
我吃不吃的!
咦?奇怪啊?小時候我到底在吃什麼啊?我記得我說過我不喜歡吃絲娃娃的,也不喜歡吃豆腐果的,還不喜歡吃腸旺麵的,也不喜歡吃酸粉的,也不喜歡吃烤洋芋耙的。我到底喜歡吃什麼啊?素粉。想起來了。還有貓飯。什麼叫做貓飯?餵貓的飯,用醬油豬肉拌的飯。
現在統統要吃了,不吃不行。為什麼?補償啊!小時候缺什麼,長大了就要補什麼。
魔芋豆腐有滷味的,有燒烤的,有鐵板燒的,入味不深,含點調料的滋味,又保持自己的滋味,味味皆原味,又爽口又刺激。
不管怎麼樣,都是在吃辣椒,辣椒不好,或者辣椒水調得不好,沒法吃,所以最終的精緻走到了辣椒上,但是蔬菜還是被保持了自己。如何保持自己,比如「絲娃娃」中,那些用沸水燙一下的蔬菜被切成絲絲縷縷的就上桌了。
唔,我有點明白為什麼叫做「絲娃娃」了。這被切成絲絲縷縷的蔬菜,以春卷皮裹荂A就好似襁褓背兜裹嬰兒一樣。
蔬菜中有芹菜,有蕨菜,裹在春卷皮中,澆點辣椒水,塞進嘴巴裡,咀嚼荂A在淡淡的辣椒刺激過舌尖後,慢慢開始感受到芹菜的清香、蕨菜的粘滑。牙齒咀嚼到哪裡,舌尖感受到哪裡。這會兒是咀嚼泡菜了,有些酸甜,還脆脆的。這會兒是咀嚼黃豆了,也是脆的,也是香甜的。這會兒是咀嚼花生了,有點油膩。這會兒是咀嚼折耳根了,那是什麼香氣呢?中藥味兒。吃習慣了,已經不是中藥味兒了,是香啊,爽口去油膩。還有脆哨,酥脆的,油脂是被搾乾的,但還留有餘味,香噴噴啊。
萵苣,我又想萵苣了。小時候讀童話《萵苣姑娘》,相信那個巫婆菜園子裡的萵苣就是貴州的這種萵苣。曾經以為萵苣就是生菜,因為在貴州,萵苣也用來生吃的。洗淨,洗的時候,手撕成適當大小的片,放在大盤子裡,蘸了辣椒油吃。萵苣有茞葉一樣的裙邊,但打茪Q分曲折的皺,像是十分浪費布料的百褶裙,卻又是魚擺的樣子,緊裹蚆v部,在膝蓋處華麗麗地撒開,毫不吝惜,極盡繁複之能事。我無法形容萵苣的皺褶,那是造物的靈巧。
我常常對朋友說,你們不知道貴州蔬菜的種類繁多,江南,這個魚米之鄉,看不到那麼多蔬菜的。我家鄉的人那麼小巧,為什麼?吃素的啊!素就夠他們吃的了。那麼多蔬菜都吃不過來了。杭州,常常只有瓢兒白可以吃。
好不容易搞明白了,生菜是生菜,萵苣是萵苣,萵苣並沒有普及開,並不是無論何地都可以買到的。而終於明白手撕捲心菜只是清洗的時候,撕成適當大小,然後和肉燴煮—於是心裡一笑,這是很新奇的發明嗎?早在貴州就知道,用刀切菜會有生鐵氣息,失卻了原滋原味,所以都是手撕的。記得小時候給爺爺上墳掃墓,依然住在老家的親戚不得不接待我們,起先一頓馬虎些,常常手撕了萵苣並送上蘸水招待我們。晚飯的時候才認真起來,酒水魚肉備足的。
那手撕萵苣盛在簸箕裡,大大的一簸箕,放在八人座的桌面上,已經放不下其他菜碟,我們就這麼吃。那會兒我吃不來,那會兒我是城裡矯情的小女孩,吃什麼都覺得有怪味,吃不下,扒拉兩口白米飯,哄騙過飢餓的胃袋了事。而現在,居然懷念起來,希望有這麼一簸箕萵苣等荍琱j快朵頤。
人就是這樣,無聊透頂,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尋求新奇,尋求刺激,過去的撿回來,撿回來的不珍惜—於是人生又一番輪迴,討債還債,帶蚗v不完的業,沒有盡頭。
還有菜苔,那是怎樣清香細膩的甜的滋味呢?
貴州家常也吃火鍋,但是我們叫做「和菜」,應該是這個字吧。貴州人家裡都烤火,因為煤炭資源豐富的緣故,單位裡還有補貼的。燃一個鐵爐子,火燒得旺旺的,家裡很暖和。吃飯時候呢,洗一簸箕蔬菜,圍爐吃「和菜」。湯料裡常常放很多肥肉或者骨頭,有時候是豬蹄,或者辣雞。
喔,忘記店名叫做什麼了,在貴陽城往烏當的路上,貴陽市公安局旁邊,有一家餐館就是仿這種家常和菜的。沒有餐桌,生一個鐵爐子,放一口鐵鍋,爐圍做得很大,擺菜的,煮茼Y荂A這就是和菜。還有魚,很香的魚。
香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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