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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造型獨特的廁所。 網上圖片
趙 堅
「進」和「出」的文化含量
上海世博會「日本產業館」有兩大賣點:料亭「紫」的上品懷石料理和號稱「世界最舒適」的廁所。一「進」一「出」,給產業館主題「來自日本的美好生活」,做了最佳的詮釋。其主題劇場稱為「宴」,而場中高清大型屏幕所播最為吸睛的內容,為全息映像「青花便器」,呼應主題「進」和「出」,充滿著文化匠心。日本文化近年來進出中國、尤其是上海等大都市,其中最為顯著者便是「和食」和「和式」便器,主要街道上隨處可見各類「和食」餐館,而「東陶」(Toto)和「伊奈」(Inax)的陶瓷潔具如便器,則成為酒店賓館盥洗室的上等設備,且正在大規模地進入普通民居。據說光東陶一家的便器,每年在中國就銷售一百萬台以上,而且還大有增長的潛力和趨勢。
「和食」作為一種健康自然的美味,在世界各大都會攻城略地,迅速崛起,因其順應都市生活的新潮流,將來或許成為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料理之一,這裡暫且不做細論,而本文擬通過日本的廁所這一扇窗口,窺探日本文化的某些特點。
浪漫的「川屋」
廁所和烹調,作為文明的表徵,都具有古老的歷史。根據日本考古學家的推測,日本島多河川溪流,繩文時代的廁所,不少建於川邊河岸,用木材搭成一座高台,臨河置坐桿拉手,坐於桿上方便,洩物入河,隨波逐流,既不留下污穢,又成魚蝦之餌,儼然形成一道良性循環。當時有語言但尚未有文字的繩文人,把這類方便處所叫做「kawaya」,飛鳥時代傳入漢字漢語後,其漢字表記就是「川屋」,即「河邊小屋」。「廁」字傳入後,一直作為正式稱呼沿用,直到近代才被土語「便所」和洋風「トィレ」所代替。「廁」在保持其漢語古音「し」(shi)如「廁坑」(shikou)之外,大和音「kawaya」成為其訓讀,其它如關聯字「圊」和「溷」,也都讀作其音。漢代人發明了馬桶的前身「虎子」,可以攜帶進入朝廷,供皇帝和大臣們內急時方便。似乎後來也傳入日本,這種虎頭造型的圓形便器,當時被日本人稱為「omaru」,漢字表記就是「御虎子」。就像後來的「青花便器」一樣,日本的廁所文化,顯然和中國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
「川屋」所代表的遠古廁所文化,還充滿著原始的浪漫氣息。《古事記》中卷寫到日本初代的神武天皇擇偶時,有過這樣一段神話:「(神武天皇)求為大後之美人時,大久米命曰:『此間有媛女,是謂神御子。其所以謂神御子者,三嵨湟咋之女,名勢夜陀多良比賣,其容姿麗美故,美和之大物主神見而感。其美人為大便之時,化丹塗矢,自其為大便之溝流下,突其美人之富登,爾其美人驚而立走,乃將來其矢,置於床邊,忽成麗莊夫,即娶其美人生子,名謂富登多多良伊須須岐比賣命,亦名謂比賣多多良伊須氣余理比賣,故是以謂神御子也。』」其中「命」為「神祇」,「比賣」(姬)為「女神」,「富登」為「女陰」。神武天皇的岳父母在廁所遭遇,男神不惜化身「丘比特」的愛箭,直搗黃龍,最後和女神喜結連理,生下神御子,亦即後來的神武天皇皇后,讓後世的讀者艷羨不已。
這種古老的「川屋」式廁所,在日本一直延續到晚近。近代「耽美主義」文豪谷崎潤一郎寫過一本《陰翳禮讚》,就是從寫廁所開始,到寫廁所終結,字裡行間,流露著對傳統「美意識」的眷戀。谷崎稱文學泰斗夏目漱石視每天早晨的「出恭」為其人生「一大快事」,因為在排洩的「生理快感」之上,傳統廁所光線的「薄暗」、「徹底的清潔」和「可以聽到蚊呻聲的靜寂」,讓他「最為感心」。這就是谷崎所追求的「陰翳」世界的「幽玄」之美。他還描寫自己在「川屋」的方便體驗,當騁目下望時發現:「令人目眩的下面,可以看到遠處河灘上的泥土和野草,菜地上有盛開的菜花,蝴蝶紛飛,行人往來,這一切都歷歷在目。」沒有褻目的污穢,也沒有掩鼻的臭氣,伴隨著釋放的「痛快」是賞心悅目的煙景,相得益彰,這與其說是單純在「解溲」,還不如說是同時在「審美」呢。
東西廁所文化
與此相對比,中國的廁所文化中,不乏春秋晉景公踏空溺斃糞坑、戰國蒯瞶和孔鯉的「廁中之盟」、漢高祖內急時把臣下的「儒士帽」翻過來當便器撒尿、其髮妻呂后將斫斷手足的戚夫人投置廁中當「人彘」、西晉大將軍王敦如廁時食盡「漆箱」裡消臭用的乾棗而讓人恥笑、宋太祖誤將便盆當酒器、明末穆太公「淘糞」發財、清末慈禧太后火車外遊時出恭用的「如意桶」以水銀置底消臭等描述,未免有些「陰闇」和「低俗」。《論衡》早就下過結論說:「夫更衣之室,可謂臭矣。」而連這樣臭氣熏人的公共廁所,整個北京城,跨越明清兩代,卻屈指可數,故「道中便溺」,在在可見,以至「重污疊穢,處處可聞」,學者詬病「京師無廁」的結果,讓京師本身變成一座巨大的「廁所」,臭不可當。
城市規劃比較先進的歐洲怎麼樣?「香江一枝筆」的林行止先生,足跡遍佈歐美,見多識廣,他寫過一篇專文「古今『便便』業」,收在他的隨筆集《說來話兒長》中。林先生大幅介紹中世至近代的歐洲「便便」業,舉凡倫敦、愛丁堡、紐倫堡、佛羅倫薩等大都會,都在相當長時間有當街傾倒「夜香」(我們說「黃金萬両」)的習慣,臭氣逼人,巴黎一時更有「臭都」(city of smells)之稱,看來也好不到哪兒去。
回到日本,再說飛鳥時代的貴族,城居生活當然使得他們不能再去流連「川邊小屋」了,而且在野外堂而皇之地「暴臀露陰」(現在叫「走光」),也有違他們的貴族身份,於是就把路邊的壕渠、陰溝之類,引進宅邸,設置廁所,讓排洩物通過明渠暗溝流走。奈良時代,因為排洩物污染下水道,又有礙觀瞻,政府發佈政令禁止在平城京內排出洩物,「引溝入居」的廁所逐漸消失,在平安時代開始,代之以竹木製的「通筥」或者「通箱」,一種由「御虎子」發展而來的可攜帶坐式便器,也有將其置於專用的房間,稱為「通殿」(我們叫「馬桶間」),成為後世廁所的前身。而庶民百姓,大概還是一如既往,溺便於曠野,任自然去淨化穢物。因而住居有無廁所,成了當時身份高低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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