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范用有「書癡」之稱,可以說,經他手編的書,都與他建立一份深厚的感情。在某個場合,我曾戲稱他每編一本書,都是與書談戀愛過程,他聽罷樂呵呵的,不置可否!
在范用看來,每本好書都活像蹦蹦跳跳的生命,可親可愛,所以都應該加以善待和珍視。他認為書的內容以及封面、扉頁、勒口、正文版式、插圖、紙張材料等,都是生命的組成部分,要求一絲不苟。
在我的書架上,有一本是他經手的得意之作。這是愛書人姜德明編的《北京乎》。這本《北京乎》是「毛邊書」。
毛邊書源於德、法、英等歐洲國家。所謂毛邊書即印刷的書裝訂後,「三面任其本然,不施刀削。」當你要閱讀,便耐著性子,小心翼翼將書頁一一裁開,摸起來,三邊仍是毛茸茸的,故稱毛邊。
毛邊書流行於舊文人之間,魯迅格外喜愛毛邊書,他自己的著作《中國小說史略》等多種著作,都以毛邊書呈現,他自詡為「毛邊黨」。
毛邊書一般印數甚少,有幾十本到一百本左右,所以具收藏價值。以《北京乎》為例,也不過製作一百本而已。
毛邊書在現代社會幾乎絕跡,這古老玩意,也是范用在北京三聯書店任上出現的。
當年李大釗十分仰慕楊繼盛的氣節,將「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改為「鐵臂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書贈親友。於范用來說也可以「鐵肩擔道義,妙手編書籍」以形繪之。
范用無異是一個「鐵臂擔道義」、知行合一的錚錚漢子。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當人民出版社黨組討論《讀書》雜誌時,曾經決定,這本雜誌如果出問題,由范用負責。對於這個政治風險,范用欣然頷首,覺得責無旁貸,他一方面避免政治上出荏,一方面在政治邊緣游刃有餘,從未出過事。
一九八一年,范用在樓適夷的介紹下,對傅雷傳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特別是傅雷在劃成右派後,與身在海外的傅聰的通信,感到極大興趣,並決定出版。
在出版過程中,范用也遇到不少政治壓力,好事之徒說傅聰出走是「叛國」,出版這本書是「提倡走白專道路」,范用卻不為所動,加上之前胡耀邦對傅聰為人有所批示,胡耀邦認為對傅聰出走應給予「充分理解和體諒」。范用當年力排眾議,終於一九八三年出版《傅雷家書》,後來還促成了《傅雷全集》(二十卷本)的出版!
范用晚年除了仍勤於讀書閱覽雜誌,還關心出版事業。他對後期《讀書》雜誌,寫下這樣的話:「有人問我現在還看不看《讀書》,我說每期都看,有好文章,只是有的文章太專。總的印象,如今的《讀書》拔高了。我希望《讀書》辦得適合像我這樣的讀者。不是為了做學問,只是業餘喜歡看點雜誌。當然看《讀書》的也有學者。」
范用曾在遺囑中寫道:「匆匆過客,終成歸人。在人生途中,若沒有親人和師友給予溫暖,將會多寂寞,甚至喪失勇氣。感謝你們!擁抱你們!」
范用晚年,他的好友夏衍、葉淺予、蕭乾、柯靈、戈寶權、汪曾祺、新鳳霞、郁風、丁聰……一個個棄他而去,不免寂寞。范用在郁風逝世時為我編的雜誌寫了一篇《痛悼郁風》的短文,文中提到:「郁風是個永遠樂觀的人,她一生崎嶇坎坷,但卻慷慨多姿,所以才有那麼多的朋友,永留在廣大的人們心中。」
范用不一定有郁風那麼開朗達觀,但他的慷慨多姿、對朋友的熱愛親炙,是相一致的,他將「永留在廣大的人們心中」。 (《藏書家、出版家范用》之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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