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蒲繼剛
那一次,在一輛長途汽車上,聽到一首歌:「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優美的旋律,優美的歌詞,似乎輕聲絮語的述說,讓我心中一震,一下子想起了許多事情。
與心愛的人兒相愛,牽手,年輕、浪漫的年齡當然容易做到。而當青春不再,紅顏消失,生活的重負與人生的艱辛一起壓向你,苦難、疾病、貧困纏繞著你,你依然能與心愛的人牽手,一起共度人生,與他一起慢慢變老,那才確實是浪漫的事,更是溫馨的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麼浪漫,多麼執著,這亙古不變的愛情,便是中華民族愛情的古老誓言。
與自己心愛的人牽手,一生相愛,一起慢慢地老去,當然是人生的一件幸事。但沒有牽手,沒有相聚,依然在心中與對方牽手,愛對方一生,又是怎樣的情愫呢?
這讓我想起英國詩人葉芝寫給茉德.岡的詩《當你老了》: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淒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的山上它緩緩踱著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這是一個浪漫而苦澀的愛情故事。1899年,23歲的葉芝對美麗的女演員茉德.岡一見鍾情。葉芝後來寫道:「一切都已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刻除外:當時她走過窗前,穿著白衣裳,去修理花瓶裡的花枝。十二年後,我把那個印象寫進詩裡:花已暗淡,她摘下暗淡的花在飛蛾的時節把它藏進懷裡。」
當時,茉德.岡立志獻身革命。葉芝對革命不感興趣,他愛的是茉德.岡本人,而不是革命。這種愛情,注定是個悲劇。從此葉芝開始了他痛苦的愛情之旅。「我的煩惱開始了」,葉芝在詩中寫到。他已預見到了這刻骨銘心、一見鍾情的愛情結局,或者說他已經做好了為愛這個女人而承受終身的痛苦。
當茉德.岡的丈夫去世後,葉芝再次求婚仍遭拒絕,終生未能與茉德.岡結合。葉芝用一生來承諾著自己的愛。刻骨銘心的愛情往往是痛苦的,一往情深,癡心不改,卻最終也沒有得到回報。茉德.岡在晚年寫信給葉芝時說道:「世界會因她沒有嫁給他而感謝她的。」這是什麼意思?是為了用痛苦的折磨來成就葉芝一生的詩歌創作,還是為了留下一段遺憾終身的愛情千古絕唱?茉德.岡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呢?誰能說得清楚,只是歷史證明茉德.岡這句話似乎是對的。
葉芝能把一個獻身於革命,獻身於政治的女人,寫得如此神聖,如此完美,總讓我不可想像。政治是什麼?政治多是無情物。革命,更是暴力與血腥的產物。但當我們讀到:「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時,卻無不動容。葉芝稱讚茉德.岡「朝聖者的靈魂」時,心中湧動的是對茉德.岡女神般的崇拜。將愛昇華為一種境界,一種完美的理想,一種永世不忘的情愫,那是因為這種刻骨銘心的愛,伴隨了葉芝一生。因為別人愛的是茉德.岡青春的歡暢與美麗的紅顏,而葉芝卻是「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真是世間少有。
葉芝與茉德.岡一生沒有牽手,但我總覺得他們一生都在牽手,在心靈深處愛著對方,最後一起慢慢相愛著老去。
今天的男歡女愛,不只是一見鍾情,還有「閃婚」,還有「非誠勿擾」,愛情可以像速食麵,速食雞湯一樣,打包,配對,即開即食。這到底是社會的進步?還是愛情的絕望?浮躁而淺薄的社會,讓人們急功近利,醉生夢死,而又不知所措……
葉芝與茉德.岡的愛情,卻向我們歷久彌堅地訴說著:歲月再無情,它催老的只是容顏,而不是愛情。只要有愛,愛是不會變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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