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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NHK大河劇「新選組」劇照。 網上圖片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林學忠
幕末日本對美開國，激化了由來已久國內勢力的矛盾與衝突，迎來了激烈動盪的時代，主張勤王倒幕的尊王攘夷派（尊攘派）與主張公武合體的佐幕派的鬥爭越趨白熱化。與此同時，各藩的下級武士和浪人，也希望借此契機報效國家，揚名立萬。而自安政大獄以後，尊攘派的激進浪人在京都以「天誅」之名暗殺幕府的政要大臣及佐幕人士，使京都治安大壞。特別是1863年4月9日京都發生了「足利三代木像梟首」事件，轟動全國，被視為惡意挑釁幕府威信。
1864年7月8日夜，新選組突襲京都三條小橋西面的旅館池田屋，一舉擊潰以長州及土佐藩士為主的尊攘派力量，史稱「池田屋騷動」或「池田屋事變」。這次行動使新選組聲名遠播，成了尊攘派聞風喪膽的劊子手集團。
新選組：維穩劍客？殺手集團？
新選組，又名新撰組，是新選拔出來的意思，前身為「壬生浪士組」，初期只有二十多人，高峰期超過二百人。初期屯駐於京都西郊的壬生村，後遷往西本願寺。1863年，由當時任京都守護職、負責京都治安的會津藩主松平容招募佐幕的浪人和下級武士所組成，屬非正規警察組織，歸入會津藩編制。由於原來負責京都地方治安的已有正規部隊「京都見回組」，因此實際上新選組主力鎮壓「天誅」行動，逮捕、暗殺主張尊王攘夷、勤王倒幕的維新志士。新選組經過幾次內部整肅（暗殺、逼令切腹謝罪等），最後以近藤勇、土方歲三、沖田總司等天然理心流的近衛派劍士為骨幹。組內高舉武士道精神，強調堅守「局中法度」（規範），以誠為本（有「誠」字旗及臂章）。
成王敗寇，幕府倒台後，日本維新政府的官方記錄把昔日佐幕的新選組，描繪成不問是非、幫助幕府鏟除異己、殘害維新志士的「逆賊」殺人集團。而事實上，新選組的確有其濫權濫殺、恃強凌弱的一面。例如，新選組首任局長水戶派的芹澤鴨因苛索商戶、搗亂妓院而被近衛派所肅清，當時京都民眾譏稱「壬生浪」（「壬生浪士組」的簡稱）為「壬生狼」，因痛恨其為幕府爪牙，欺壓善良。
為殺人集團新選組的嗜血形象確立新面貌、新生命的是日本著名歷史小說家司馬遼太郎。他撰於1962年的連載小說《燃燒吧！劍！》（燃りプ劍）和《血風錄》，極受日本讀者歡迎，隨後在1965年及1970年拍成電視連續劇，引起一時轟動。雖然，幕末的「敗者物語」早於明治中期後已開始，當時刊行了大量由舊幕府人士撰述的回憶錄及手記。大正時期，開始流行以幕末維新時期為題材的文學作品，不過人物故事多以虛構為主。及昭和時期的維新熱，人們熱中於追求幕末維新的「真相」。此時期流行以非過來人的身份，從第三者的立場編纂當事人的歷史記憶及撰述，以寬鬆的敘事結構及插敘的形式把文體不一的史談串連起來。其中，影響力巨大的子母澤寬在1928-31年間撰寫的新選組三部曲《新選組始末記》、《新選組遺聞》、《新選組物語》便屬這類史料與創作結合的作品。子母澤寬更開始以新選組人物壯志豪情的故事為焦點的撰述方向，其後司馬遼太郎的小說創作，實際上是建立於子母澤的基礎上。
研究指出，新選組的形象改造，實際上也是幕末佐幕派的一次「復權」過程。但是，為甚麼這樣的「敗者復權」故事至今仍深受日本人所喜愛呢？為甚麼「逆賊」新選組的故事多次被搬上戲劇舞台、電視連續劇、電影、動漫，以至兒童漫畫中呢？這固然是因為幕末維新的英雄故事在日本一向是很受歡迎的題材，但更重要的是日本人特別推崇堅守信念、崇尚忠義的悲劇英雄。因此，儘管新選組支持幕府政權，但無阻日本人尊崇其維持傳統武士道，以及其義無反顧的忠義和勇烈精神。誠如趙子祥和王鐵軍（2009）所指出：「在日本人的心理中，衡量標準是歷史人物是否能彰顯忠義，而不是『壞蛋』和『好人』的區分」（《文化差異與衝突：中日文化精神與國民性的社會學比較》，遼寧人民出版社，2009）。
沖田總司：純情劍客．短命天才
新選組形象改造的靈魂人物是沖田總司。在司馬遼太郎的筆下，他是「短命的天才美劍士」。然而，在現存史料中，關於沖田總司的記載甚少，主要是根據沖田家文書的記載：沖田總司於1842年（一說1844年）生於江戶陸奧白河（今東京都港區），是藩士沖田勝次郎的長男，幼失雙親，由其姊沖田光撫養成人。8歲入江戶天然理心流的道場試衛館跟隨近藤周助學習劍術，新選組局長的近藤勇（後繼任為掌門）、副長土方歲三和第六隊（番）隊長井上源三郎是其同門師兄。沖田武學甚有慧根，才十多歲便已取得免許皆傳（真傳畢業），1861年成為塾頭，1863年成為新選組第一隊組長。
沖田總司沒有留下畫像或照片，這給予人們很大的想像和浪漫空間。在子母澤寬的筆下，沖田是個「高瘦」、「肩膀強健」、「頰高口大」、「色黑」的可愛少年，有些回憶錄則指其臉平、有點駝背。奠定沖田「美男子」形象的是司馬遼太郎。儘管具體的描述不多，他把沖田描繪為童顏臉白，相貌美得令人有點想收之為「色小姓」（服侍武家主人的美少男，與中國的琴童相類）的美少年。自此以後，在各種創作題材中，沖田幾乎都是以美少年的形象出現，而且美得有點女性化。這種男角女性化的「美型」創造和性別的曖昧性，誠如學者指出，為讀者提供了想像的空間，增加了故事的趣味性和吸引力。
沖田的魅力不止於外貌。對日本人來說，最吸引的地方是他那無邪開朗的純情性格。司馬遼太郎筆下的沖田，是個沒有半點邪氣、無欲無求的美少年。在其後各種創作中，沖田多被刻劃成像一個從天而降的純情童子、醉心劍術的劍痴、對其他一無所求的無欲美少年。沖田沒有一般浪人流連花街柳巷的惡習，即使有喜歡的對象，他也止於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
沖田的劍法高超卓絕，遠勝師兄近藤勇和土方歲三等人。其劍法以猛狠見稱，著名劍招「三段突刺」（「三段突わ」），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刺三劍，殺敵人於電光火石之間。然而，富戲劇性的是，這個殺人集團的第一劍客偏偏是個身患絕症的「肺癆鬼」（患肺結核），身體虛弱而又臉色蒼白的小子。而且，這個殺手「不太冷」，在司馬遼太郎的筆下，沖田是個開朗活潑，帶點稚氣，喜歡和鄰家小孩子玩耍的陽光青年。殺人機器與鄰家大哥哥的矛盾混合體，為讀者和觀眾提供了足夠戲劇性的浪漫元素。
1867年10月將軍德川慶喜實行大政奉還。翌年1月，戊辰戰爭爆發，新選組追隨舊幕府軍與政府軍對抗。然而在維新軍隊洋槍洋砲的攻擊下，幕府軍節節潰敗。伏見鳥羽一戰後，新選組隨舊幕府軍退至江戶，其後成員或投降，或被捕被殺。與此同時，早前因病退出戰線、留在江戶療養的沖田，也走上了生命的盡頭。1868年7月19日，年僅26歲的沖田終告病逝。
天才劍客，敵不過時代的絕症；東洋寶刀，斬不過西方的火器。新選組在短暫而光輝的六年活躍期間，以恪守武士道精神和卓越的傳統劍術傳頌於世。新選組的故事，展現了日本人對傳統信念的堅守，以及最後的武士階層在退出歷史舞台前自我體認的悲壯歷程。沖田總司和新選組故事的浪漫豪情，也許就是日本人對近代歷史體味的寫照……（本文及圖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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