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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曉華
1983年秋天，我考入東北某大學。在開學典禮上，說話幽默的系主任強調大學生千萬不要跳舞。「一跳就出事」，他用小品演員的口氣說，還做了個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怪臉。現場的學生都猜到了他的潛台詞，發出陣陣曖昧的笑聲。奇怪的是，笑聲洋溢的禮堂卻讓人感到壓抑，我的心情也變得灰暗和沉重起來。
本以為這番話決定了大學生活的主旋律，但沒想到變化比預測快。沒過幾天，校團委就組織各班級跳集體舞。「現在是改革的時代，青年人跳跳舞是好事」，他們邊動員邊傳達上面的意思。
上面的權威自然需要尊重，但系主任的話還在我們耳邊縈繞。兩種矛盾的說法讓我們有些為難：跳，還是不跳，這是個問題。班上決定開會討論。會開得很激烈，兩種意見激烈交鋒。有人認為大學生必須以學習為重，更多的學生則覺得青春歲月應該豐富多彩。就在大多數人辯論正酣時，不知道誰打開了收音機。接著，一個誘人的旋律在空中迴旋：
太陽太陽像一把金梭
月亮月亮像一把銀梭
交給你也交給我
看誰織出最美好的生活
這本是首勵志歌曲，提示人們珍惜時間，努力為實現四個現代化做貢獻，可它甜美的樂音卻使我們想到了青春的短暫和生活的美好。有兩位男女同學像被施了魔法，立刻拉手跳起來。他們的舞姿還很笨拙，但大家對此並不在意。我們關心的不是技術問題，而是那種解放的感覺—本應該保持距離的男女生，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親密接觸，這對其他人來說無疑是誘惑和號召。他們快樂的表情感染了剩下的同學。除了少數觀望者外，剛才還在高談闊論的同學們再也不願辜負大好的青春時光，個個躍躍欲試。恰好有人參加過培訓，可以扮演老師的角色。於是，會場立刻變成了舞場。大家跳的是流行的集體舞，男生女生分列兩排，像金梭和銀梭式的編織出各種變幻的圖案。來自郊區的我也克服了羞怯，加入到「編織者」的行列中。當我第一次拉住女同學的手時，那種真實的溫度和馨香使我陶醉了，讓我情不自禁地感歎大學生活的美好。對於我和許多同學來說，那是真正的身體啟蒙，意味著青春歲月的全新開始。
在以後的日子裡，周末舞會總是吸引著眾多學子。只要有音樂和激情，教室、寢室、走廊都會變成演繹歡樂的地方。不過，當時的舞會經常被意外事件打斷，演繹出複雜的情節，猶如戲劇中的場景。
不知不覺間，入學後的第一個春天到了。按著學校的安排，我們班到郊區的農場勞動。在暖風拂面的農場，樹已經發出了綠色的嫩芽，空氣中飄著草木汁液的馨香，但剛剛耕過的土地還裸露著大片大片的枯黃。農場院部只有幾排簡陋的平房，面積小，條件艱苦。每到傍晚，勞累了一天的我們只能到附近的樹林中漫步。鄉村之夜寂靜而漫長，青春洋溢的我們不能不想辦法與時間作戰。正當大家陷入集體性苦悶之時，有人提議跳舞，自然贏得了熱烈的響應。為了增加浪漫氛圍，我們決定搞個篝火晚會。月上柳梢頭之際，同學們將拾到的乾樹枝堆在大院裡的空地上，燃起一小堆篝火，圍著篝火跳了起來：
太陽太陽像一把金梭
月亮月亮像一把銀梭
你來織我也來做
織出青春最美的花朵
那一夜，我們跳得分外起勁，常常被自己的精彩發揮所激動，發自內心地為自己叫好。可是，就在篝火舞會熱鬧地進行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個走路有些顛簸的中年人衝了過來，憤怒地用腳和木棍撲滅了篝火，拉下了收音機的電源。在阻止他時，我們聞到了濃重的酒氣。面對驚愕的我們，半醉的他面孔扭曲，全身顫抖，似乎遇到了世界上最為荒唐的壞事。在那一刻，他顯然就是憤怒的化身，要以正義之名替天行道，阻止我們的荒唐行徑。同樣憤怒的是我們，是幾十顆激情被堵塞的心。於是，憤怒的雙方對峙著，都想為自己伸張正義。身為文體委員，我率先上去與他交涉，卻發現他根本無法說話。從他艱難呈現的肢體語言中，大家明白了他的意思：年輕人拉拉扯扯的，太不像話了，趕快停下。有位家住農場附近的同學悄悄告訴我：他是農場請的工人，腿和嗓子都有殘疾，看不慣我們跳舞時的做派，趕過來阻止我們。聞聽此言，幾位年紀大的學生悟出了門道，決定改變「鬥爭」策略。他們像玩變臉遊戲式地迅速更換表情，連哄帶推地勸走了他。接著，篝火重新燃燒，音樂再次響起，我們繼續舞動。經歷了剛才的風波，同學們都跳得更加投入—那個隨時會回來的身影提示我們時間的珍貴：
金梭和銀梭匆匆眼前過
光陰快如箭提醒你和我
年輕人快發奮
黃金時代莫錯過莫錯過
果真，十幾分鐘後，他又出現了。於是，剛才發生的一幕再次完整地重演。農場之夜的篝火舞會猶如一場活話劇，演繹出複雜多變的情節，當然也激發出旺盛的生命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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