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陳之藩是科學家,他的文學根底很豐厚,寫得一手好文章,令人欽佩。
陳之藩夫人童元方表示,「陳之藩曾說科學與詩很相近,科學界研究科學,與詩人踏雪尋梅的覓句差不太多。研究科學即是全世界的人共同唱和一首詩,最好的出來了,大家就另找一個題目。在陳之藩的腦海裡,科學與詩,並沒有什麼分別,均在覓句。用陳氏自己的話說:『科學原來像詩句一樣,字早已有之,而觀念是詩人的匠心所促成的。』這裡面只是對真的好奇與對美的欣賞。」
科學家寫論文,不乏可以寫得很有詩意的,譬如二○○九年獲諾貝爾物理獎的高錕,他在二千年寫的三篇科學論文—《資訊科技的展望》、《生物科技的展望》、《納米科技的展望》,便是很好的科學抒情小品。
其中《納米科技的展望》的《後語》有一段話,迄今還徘徊在我的腦海—
也許有一天地球會被一顆隕石撞毀,也許有一天太陽會冷卻,變成一個黑洞。一切復歸沉寂,有誰會知道人類曾經存在?但人類的精靈會存在於宇宙間,在下一次道成肉身時重現,我想,到時我們也許會再次相聚,細訴離情呢。
科學家像常人一樣,也是感情的動物,也有喜怒哀樂,也有七情六慾,他們也關心社會、人群,把他們的情感訴諸文字,往往比起舞文弄墨的文人,更準確、更達意,所以也更扣人心弦。
陳之藩在《科學家的苦悶》(《旅美小簡》)一文中,寫了愛因斯坦逝世前的苦悶:
現在到了這樣一個階段,科學家的任何一個小改進,其力量都足以震撼整個地球。埋首的科學家於此不能不有所思考了。因為整個人類的命運把握在他們手裡。所以在一九五二年,愛因斯坦曾慨乎言之:現在的專家教育不是教育,否則,專家豈不是訓練有素的狗。他之所以反對教育太過專門,即是怕整個人類會因為他們的無意識的行為而受害。然而什麼才是通才教育,他沒有說,因為他想不出一個方案來。
愛因斯坦的苦悶,是科學家所共同面臨的問題:科學家的發明,往往被政客或功利社會所利用來作損害人類利益,或破壞和平、踐踏生態、摧殘學術的工具。所以愛因斯坦的苦悶是一個總源頭,並席捲著科學界。
「科學的苦悶」本身便是文學題材。科學與文學原來並不在兩條並行的軌道,而是一為二、二為一的有機體。對於陳之藩來說,也是這樣。
說到愛因斯坦,陳之藩無不眉飛色舞,他曾提到,當年米列娃給愛因斯坦的信中,有一段話,既科學而且富有詩意—
我認為人之無能了解無限無窮這一觀念,不能歸咎於人類頭顱結構之過於簡單。人是一定可以了解無限的,如果在他年輕正發展感知能力的時候,容許他冒險進入宇宙,而不是把他禁錮在地球上,甚至局限於窮鄉僻壤的四壁之中。如果一個人可以想像無窮的快樂究竟是多大快樂,他就會了解無限的空間究竟是多大空間—我想空間比快樂應該容易理解得多。
據童元方透露,正是這段話,啟發了陳之藩於二○○二年在美國麻省劍橋所發表的一篇很有創意的科學論文:Poetic and Scientific Representation of Infinity : A Wavelet Approach to the Impulse Function。大概可以譯成:「詩與科學在『無窮大』上的表現方式:以小波方法看脈衝函數。」 (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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