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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國森
二零一二年歲次壬辰，民俗以辰配龍，是為龍年。社會上普遍認同中國人較多有「望子成龍」的觀念，近年香港人越來越多奉行「一孩政策」，再加上男女日趨平等，又有所謂「望女成鳳」。報上一則花邊新聞題為《家長迫讀書、三歲女變不讀書》，還好，讀洋書的專家沒有因此怪罪中國傳統。
問題出在近年流行的說法，叫作「不要輸在起跑點」。這股歪風是否從台灣吹過來？待考。但肯定與舊中國、傳統中國無關。道家典籍《老子》有云：「大器晚成。」中國人過去都知道，並且接受有些人要中年以後事業才有起色、才有望成材。更極端的還有姜太公八十遇文王。
為甚麼今天有父母害怕子女「輸在起跑點」？這個恐怕出於自私。舊時代流行早婚，許多人三十歲前已兒女成群，如果有一佳兒少年早達，父母在五十歲前就可以一嘗《三字經》所講「揚名聲，顯父母」的滋味。現代香港人較多遲婚，四十以後才當媽媽的比比皆是。假如龍子鳳女四十以後成材，二四如八，一則爹娘不知有沒有八十以上那麼長命享福；二則也讓人等得太過心焦，非常積極介入子女學業的「好媽媽」還渴望要多、快、好、省地盡情邀功呢！
那位害怕讀書、憎恨讀書的三歲細路女「遇書即哭、不願上學，更對家人發脾氣」。原來她外婆是已退休的幼稚園校長，強迫外孫女入讀兩所幼稚園，每天唸過上下午校的課程，還要閱讀課外書籍，兼且必須默寫每日所學！一個人做兩份工，豈能不煩躁。這外婆少說也有五十歲左右，難怪她比那當西醫的媽媽還著急百倍。無知婦人，即使擁有專業資格，仍然無知。「醫生媽媽」沒有學過點認知科學、發展心理學呢？「校長外婆」更可怕，幸好已退休，只能誤自家的子弟，少再繼續遺害社會！
這兩個無知婦人小時候有沒有讀過柳宗元的《種樹郭橐駝傳》？「校長外婆」和「醫生媽媽」正正是「愛之太殷，憂之太勤」，結果「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讎之。」三歲小孩手部仍在發育，連執筆寫字都不宜，只適宜「唸口簧」。那就是大人讀一句，娃娃跟一句，主要教學目的在多聆聽和實習說話。學習語文要重複鍛煉，才可以在小孩的腦海中植根，終生受用。兩代無知婦人可能沒有讀過蔣士銓的《鳴機夜課圖記》，文曰：「銓四齡，母日授《四子書》數句。苦兒幼不能執筆，乃鏤竹枝為絲斷之，詰屈作波礫點畫，合而成字，抱銓坐膝上教之。既識，即拆去。日訓十字。……至六齡，始令執筆學書。」
前人用「虛齡」，蔣文中的年齡減去一歲，就大略等於今天香港的算法。蔣母鍾令嘉的教學法，跟「外婆校長」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蔣士銓三歲時只是每天「唸口簧」數句，日認十字而不必寫，上課時坐的是「人肉沙發」，直接感受慈母的體溫。五歲才開始學用毛筆。
醫生媽媽、校長外婆實際付出多少心血？無非是使錢和扔一堆書給小娃娃。「醫生媽媽害之，校長外婆讎之」，這暗無天日的囚牢，少說也要捱到十四五歲才可以輟學。媽媽與外婆若不痛改前非，恐怕小娃娃很快會跟大人動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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