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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 輝
都說這是一個沒有故事、只有寫作技巧的年代。也許故事的全部意義，永遠離不開「地方」，一如當年的「講古佬」「半日窮」講述的廟街史，既是地方史，也是他自己一生的寫照；記憶就是在過去的時間、消逝的人遺留在一個特定地方的全部所有。對了，「講故事」與「講故事的人」永遠擺脫不了地方感（sense of place），斯時斯人和今天的處境形成了怎變的對照？活在今天的人正是透過故事的「地方感」，重新認識今天的生活裡的煩躁、不合理和壓迫，跟消隱了的人物事物展開這樣或那樣的對話，從而更好地辨識今天極其不堪的處境。
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講故事的人》（The Storyteller）說得好，「口口相傳的經驗是所有講故事者都從中汲取靈思的源泉……一則德國俗諺說，遠行人必有故事可講」，然而大遷移和大航海的時代早已遠去了，沒法子，經驗已經大幅貶值了，而現代生活充斥著無數不斷複製的「偽故事」，「聽故事的人」對故事的真誠態度是否也隨之而大幅貶值？
約翰．伯格（John Berger）也是一個「講故事的人」，他對故事的想法，跟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講故事的人》（The Storyteller）大致上可謂一脈相承，那麼，「講故事」的傳統何以衰落乃至消隱呢？也許是由於信息急速膨脹而導致經驗的貶值吧，也許是生活節奏太急遽而導致聽故事的人不再好奇，不再面對故事而感到謙卑吧，也許是由於一千個故事只是一個故事，再講不出什麼花樣吧……沒事，反正故事一如我們的城市，總有一千個一萬個壽終正寢的理由。
故事沒落恐怕就是一個社會的盈利預警，今天的雲抄襲昨天的雲，在全球化話境中惶然度日的現代人早已麻木於一再重複的經驗，不再迷信於傳奇，那不光光是因為「聽故事的人」不再對故事忠誠，也不光光光是因為他們對故事的教誨（從前聽童話故事，一聽到「這個故事教訓我們……」便不禁頭痛）早已失去耐性，不再像從前那麼耐煩了，那麼，問題到底是什麼？
我想，最可怕的問題，可能是由於講故事的民間藝術被高速時代的噪音淹沒了，「講故事的人」倒不必氣餒，只要懂得像王爾德詩中的那個人那樣知所進退就好辦的——是的，這是一個經驗與故事都同樣氾濫、都同樣貶值的時代，「講故事的人」也許首先要學懂謙遜和虛懷，那才可以把持一個最起碼的守則：寧願沒故事，也不要爛故事（一如新聞工作者必須信守：寧願沒新聞，也不要假新聞）。
如果我們依然相信這城市垂死（this city is dying）而故事一如搖滾精神永遠不死，如果我們依然相信約翰．伯格所言說的「故事的意義」，正是「講故事的人」「為活著的人構築一個故事」，那麼，就讓那些合格的「講故事的人」給我們述說一個接一個不再陳濫、不再迷信於經驗的故事吧。
沒事，故事永無盡期，我們聽了，不管喜歡或不喜歡，聽故事的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因為故事之所以是故事，永遠是互動的，一個「故事互動」的新時代的大門永遠打開—責任不僅僅在於敘說的一方，聆聽的一方其實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大概就是「講」與「聽」互動的謙遜與虛懷：「聆聽者愈是忘懷於己，故事內容就愈能深深地在記憶上打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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