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在《紅》painting party上,台前幕後各主創用畫作展示他們對「紅」及Mark Rothko的感受。
如果想要體驗寧靜與暴烈的完美結合,該去看看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的大型畫作。極簡的形式,大幅的色塊,侵佔你的視野,擄獲你的心神。一瞬間,色彩洶湧而至,壓迫感大得令你無法呼吸,下一秒,情緒又飄然隱退,如同潮水暴漲又退去,平靜悄然而至。
羅斯科形容自己的畫作為「即將爆炸的寧靜」,他說:「我對色彩與形式的關係以及其他的關係並沒有興趣……我唯一感興趣的是表達人的基本情緒,悲劇的,狂喜的,毀滅的……」
美國編劇約翰.洛根(John Logan)把羅斯科的故事寫成話劇《紅》(Red),斬獲2010年東尼獎「最佳戲劇」等6項殊榮。香港話劇團將作該劇的亞洲華語版首演,邀請觀眾一起進入羅斯科「紅」的世界。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香港話劇團提供
喜歡電影的人,對約翰.洛根的作品必不陌生,《娛樂大亨》、《魔術理髮師》,以及早前大熱的《雨果的巴黎奇幻歷險》都由他編劇。香港版《紅》的導演馮蔚衡說,洛根喜歡書寫大人物與大故事,從這一點上說,羅斯科其人其事正是他的那杯茶。
馬克.羅斯科是美國50年代抽象表現主義運動最具代表性的畫家之一,他1903年生於俄國一個猶太家庭,1910年隨著猶太人的移民大潮遷往美國。年輕時為了支付學費,他曾當過演員、場記、畫家、侍者……雖然在生前已經成名,羅斯科的一生卻並不順遂。1970年,飽受病痛與憂鬱症折磨的他,在曼哈頓的工作室中割脈自殺。
羅斯科的畫作以寧靜沉默的大色塊為主,顛覆了美國60年代的審美傳統。他痛恨解說與標籤自己的作品,逐漸把畫作的名字去除,他也討厭被歸類,每每語出驚人,甚至否認自己是抽象藝術家。對於自己畫作的展示方式,羅斯科尤為執著,他喜歡將畫作去掉畫框,在牆面上密集鋪展,更要求將畫作盡可能地靠近地面陳列,而非掛於高牆之上。對他而言,似乎如此才能重現畫作被創作時的狀態,也讓作品從傳統的畫作尺寸中解脫出來,成為獨立且深具意義的存在,而非淪為美術館中的裝飾。有人說羅斯科過於完美主義,對畫作展示的空間、燈光等問題斤斤計較,他卻說自己並不是要「控制」,而是要「保護」—畫作中的幽微氛圍何其脆弱!
看過羅斯科的畫作,你會明白藝術家的執著實在有其道理。在燈光與環境的配合下,濃稠的色塊如同懸浮在半空中的幽靈,又像是另一個空間的入口,有令人產生幻像的神奇力量。
曾經 我們很有熱情
《紅》的故事,則由羅斯科的一件「戲劇性」經歷攫取靈感。羅斯科曾接受雍容華貴的四季餐廳的邀請,為其創作劃時代的壁畫作品。他嘔心瀝血創作作品,卻在作品完成後拒絕將其掛到餐廳中。這其中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洛根虛構出年輕助手Ken的角色,在羅斯科作畫的過程中不斷與他發生爭論。於是,在二人激烈的對手戲中,藝術與商業、個人堅持與時代洪流、藝術家的瘋狂熱情與後浪推前浪的時代更迭,乃至兩種世代人生的碰撞,全部融入其中,火花四濺。
該劇在倫敦演出時,傳媒對劇中兩位主角的表現擊節讚賞。馮蔚衡最初在倫敦看到該劇,也受到深深震撼,這次她帶領香港話劇團的演員高翰文及邱廷輝搬演此劇,台前幕後俱下苦功,不僅親身到日本東京DIC川村紀念美術館觀看羅斯科的畫作,兩位主演也連月學習油畫課與藝術歷史課,力圖更加接近羅斯科的藝術世界。
「羅斯科總說,他一生人追求的一件事情,就是要有一個地方,令到看畫的人和他的作品間沒有任何雜質隔開,於是看畫的人可以很寧靜很安靜地去看他的畫,感受他的畫,產生一個情感上的交流。我們跑去日本的川村紀念美術館,裡面有7幅他的畫,最大的那幅16尺×9尺。他的畫真的會『動』,真的會有一點幻覺,看到橙色在那裡不停地轉。為什麼他那麼厲害?他的創作真的是嘔心瀝血,那些畫不是簡單地勾畫一筆,而是每個地方都油了很多很多筆。每次他都要觀察很久,等油料乾,等它們『被吃』進畫布裡面,然後觀察顏色的變化,再找到下一筆的靈感。其中有一幅我很喜歡,整個畫面紫紅色 ,最底的那筆他油了很多次,令到它變得像絲絨一樣。我先感覺到絲絨的觸感,隨後的聯想就是被刀很深地在肉上劃了一下,滲出一道血痕。」
馮蔚衡說她很喜歡這個戲,倒不是意外地讓她認識了羅斯科,而是感受到在那個網絡仍不盛行的年代,藝術家的瘋狂與熱情。「我覺得現在的人越來越沒有熱情,不是因為我們沒有熱情的能力,而是我們的生活和環境把我們塑造進去某種模式中,我們將自己的熱情都用在了很奇怪的地方,不是那麼純粹了。在這個劇中,我在他們的身上看到了很人性的東西,對我來說,那也是一個很深的比喻——我為什麼要做舞台?」她接著說,「為什麼洛根要寫羅斯科?因為他本身就很戲劇性,他是一個俄國的猶太人,走難到美國,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大蕭條、第二次世界大戰,哇,他的人生怎麼可能不悲劇?他畫的東西很簡單,卻很有戲劇性,但要看的人真的很用心地去分享那種感受。」
紅黑紅紅黑
黃貫中的歌中,「紅黑紅紅黑」,兩種顏色代表著熱情與活力,但對羅斯科來說,紅與黑可能是人生不同階段的色彩。「紅」到底是甚麼?是熱情?是創作力?是高峰?是生命的燦爛勃發?是震動心靈的情感?羅斯科的畫作中,有無數種紅,或幽微深邃,或明亮柔媚。在他早期的作品中,顏色明亮而有衝擊力,到後來經歷種種病痛與失意,他畫作中的顏色也逐漸趨於陰暗,透露出悲劇的宗教感。《紅》中,正有這麼一句台詞:「朋友,在世間只有一件事使我擔憂,就是有一天,黑將會吞噬紅。」
紅與黑的糾纏,令馮蔚衡也感觸良多。她說,不做這個劇,她會一生遺憾,不只因為在倫敦觀劇時所得到的震撼感,還因為劇中的主題其實對每一個人來說都值得再三回味。「尤其是從紅轉到黑這個階段,不是甚麼後浪推前浪,真的不是,是自己如果走到了這一步,該要怎麼感受生命呢?甚麼叫中年危機?我去英國的時候其實就是因為中年危機,我開始覺得,我生命中的紅正在褪色哦,但自己又找不到一個出口,怎麼辦呢?於是我停一停,回來後,覺得OK哦,自己找到了一個溫和點的顏色。當你發現(傳承與更替)是一個大自然的定律的時候,要很自然地接受它。羅斯科並不是接受不了後浪推前浪——雖然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最重要的是,他承受不了所謂很膚淺的東西,因為他之後跟著就是波普藝術的盛行,有那麼嘩眾就那麼嘩眾,羅斯科最痛恨就是嘩眾!」
羅斯科的一生,他所堅持的藝術理想,與欣賞他的畫作時所需要的凝神屏息,似乎都與我們現在這個速食主義盛行的年代背道而馳。但正是他那近乎瘋狂的熱情與執著,讓我們不斷想起曾經的那個理想年代,想起藝術的初衷,想起創作的純粹……他的風格已經成為美國60年代歲月的魂魄,而他的光彩借由其畫作綿延至今,現在又將在舞台上感動觀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