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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秋白墓。 馬浩亮 攝
馬浩亮
北京八寶山公墓可謂是中國規格最高、聲名最顯赫的一座墓地，而其中又以一墓區最「貴」，許多政壇元老都埋葬於此。拾級而上，一墓區最高處共有三座墓，正中是任弼時，左邊是張瀾，右邊安葬的就是瞿秋白。而許多地位極高的中共高官，如陳雲、李先念、彭真等人，墓地都在其下。時至今日，瞿秋白何許人也？竟成了許多人的疑問。
這一格局的形成有其歷史原因。八寶山本是明清兩代太監養老送終之地，1946年國民政府建為忠烈祠，1950年新中國將其改建為革命公墓。同年，中共開國五大書記之一任弼時逝世，葬於東部坡頂，此墓被稱為「八寶山第一墓」，也是整個公墓中佔地面積最大的一座。1955年2月9日，著名民主黨派領袖、新中國的中央政府副主席張瀾逝世後，安葬於任墓之左。同一年6月18日，為紀念瞿秋白犧牲二十周年，其遺骸由福建長汀縣移葬於任墓之右。因此，此三墓得以佔據了最高處。
瞿秋白，原名瞿雙，後改為霜、爽，他雖曾擔任過中共早期的高級領導人，但如今緬懷他的少數人們，更多的是視他為一個文人。無論是白居易的「唯見江心秋月白」，還是程顥的「白蘋吹盡楚江秋」，「秋白」之名，實際已經直白抒發了他的心境。他在最為有名的詩《江南第一燕》中寫道：「萬郊怒綠斗寒潮，檢點新泥築舊巢。我是江南第一燕，為銜春色上雲梢。」這是何等俊逸瀟灑，充滿風華正茂的抱負，而燕子也得以一洗千百年來柔弱旖旎的形象。不過，仔細想想，雖有凌雲之志，但秋白並沒有以鷹隼鴻鵠自況，沒有那種「鷹擊長空」、「萬類霜天競自由」的霸氣。這種性格，其實早就暗暗注定了他的悲劇命運。
靳尚誼先生所畫的經典油畫《瞿秋白》中，選擇的正是秋白囹圄獨坐的形象。對襟黑褂與白色長褲，清秀蒼白的臉龐，低眉凝思的神情，都在無聲傾訴著彼時其內心的微瀾，正如《獄中題照》裡的那句「如果人有靈魂的話，何必要這個軀殼！但是，如果沒有的話，這個軀殼又有甚麼用？」這種消沉的性情，怎能適應動輒流血漂櫓的政治爭鬥呢？他本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意氣書生，是自稱的「半吊子文人」，散文、詩詞、譯述，都卓有成績。然造物弄人，他卻在飄搖時局中捲入政治漩渦。一度短暫地成為中共的實際領袖，轉眼又受到嚴厲批判淪為邊緣人，並最終因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是個人的悲劇，也是歷史的蒼涼誤會。
在死前的自述中，瞿秋白曾寫下「中國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今人乍視之，或有無厘頭之感。其實，這恰與金聖歎「鹽菜與黃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的臨終遺言，異曲同工，是一位純粹文人蔑視一切外物的風骨。1935年6月18日清晨，被捕拘押數月的瞿秋白梳洗乾淨，被行刑士兵帶至長汀中山公園，獨坐自斟，其間言曰：「人之公餘，為小快樂；夜間安眠，為大快樂；辭世長逝，為真快樂。」隨後慨然飲彈。其從容儀態，令行刑者亦為之欽佩不已。
然而瞿秋白並沒有迎來「真快樂」，在此後幾十年，他屢屢受到政治風波的震盪。尤其是四十年後的文革狂飆驟起，他在歷史上的所謂錯誤路線再度被提及，被捕後的經歷也被誣為叛變，一眾紅衛兵嘯聚八寶山，揮鎬掄錘，挫骨揚灰，將瞿墓夷為廢墟。直至十四年後的1980年才被恢復名譽，並重新修墓立碑。
如今的八寶山裡，安眠一隅的秋白，墓碑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簡以菊花圖案點飾，周圍塔松翠柏圍繞，靜謐無聲。如他的名字一樣，秋白一生，鍾愛清秋經霜之菊、嚴冬傲雪寒梅，並分別留下了《詠菊》、《卜算子．詠梅》的詩詞。《詠菊》裡說「只緣秋色淡，無處覓霜痕」，《詠梅》則云「眼底雲煙過盡時，正我逍遙處」，或許，現在的秋白終真正逍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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