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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慶
兒時老家堂屋裡掛著一幅鄭板橋書寫的「吃虧是福」的條幅，對此我一直不解，且不說那歪歪斜斜大小不一的字體讓人看上去不舒服，就這「吃虧是福」的含意也讓人感到彆扭。吃虧就是吃虧，怎麼可能是福呢？問父親，父親只解釋了鄭板橋的書法，說這是一種「六分半書」，是以中國傳統書法中的「八分書」雜入楷、行、草之中，自創的一種獨具風格的「板橋體」，內行人稱之為「亂石鋪街」。對於「吃虧是福」的含意，父親微笑不答，問急了，才拍拍我的頭說：「這裡面的學問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長大了你自然會明白。」
可能由於我的悟性較差，從弱冠之年到不惑之年，我亦曾多次琢磨這怪怪扭扭的四個字。似有些明白，但又不全明白。心裡想：怕是鄭老先生聊以自慰的一種阿Q精神吧。直至進入天命之年後，我回首過去留在生命沙灘上高高低低的腳印，體味風風雨雨的經歷，再參悟這世代相傳的哲理名言，胸中才豁然開朗：吃虧是福原來隱藏著做老實人自會有善報的一種因果關係。
八十年代末，我調任一家企業當領導，適逢舊廠重建。局黨委讓我主抓基建，一時間，眾多關係紛紛找上門，有的以工程提成為誘餌，有的以裝修老屋為獻禮，還有的……目的都是為了分得工程一杯羹。在這些優厚條件下，我沒有財迷心竅，心想上級是信任我才委以我負責工程的大權，我可不能辜負期望落人話柄。於是，我迅速成立黨政工群組成的「工程委員會」，將工程招標大權委託他們集體負責，並另組成「審計核查組」，定期對工程款進行審查，向廣大職工公佈，讓職工公開監督。由此保證了工程像「金魚缸」一樣透明。當時我居住的老屋屋面破舊，母親讓我從廠裡折遷工地上買些舊小瓦回來整修一下，我都拒絕了。生怕別人說閒話。拆遷物資我寧可低價處理給職工，也不讓領導沾一點光。業務單位來個客人，都是領到自已家裡添個菜吃便飯，不在廠裡報銷一分錢。就是招待用煙，也是1.7元一包普通百姓抽的「花溪」牌，而且放在人秘科，每次用時簽字領取，多餘的支數仍退回。平常加班加點，職工可以抄加班費，但我們做領導的沒有任何補助。一些朋友聞之惋惜，說我白掌了領導權，太迂太老實太吃虧了。初想，似乎也有些懊悔，細想卻釋然。特別是看到一些領導以權謀私被群眾唾罵、遭撤職查辦甚至繩之於法時，我覺得我的這種「吃虧」確實是一種福氣。我能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我離任已多年，輾轉了好幾個單位，可原單位的職工遇到我，還主動下車，拉住我的手親熱地和我敘舊，習慣地喊我「老廠長」，很大程度上就得力於我任廠長時的「吃虧」。
日常生活中，吃虧是福的例子更是數不勝數。就個人而言，我常常因老實而吃虧，卻也常常因老實而得福。
老家是一個四合院，院前的三間房子國家經租後成為公房。一次，這三間公房翻修要在後牆上開三個窗子，老母和妻子都不同意，因為這三個窗子正好對著我家兩個房間和堂屋，這樣一來，還有什麼隱私可言？一言一行都暴露在鄰人的眼光下。可不讓開窗鄰人家光線差潮濕重，影響居住。為此與鄰人鬧得不可開交。我做起母親和妻子的工作，讓她們不要為這點小事而生氣，說氣是自身之源，氣壞了身體值不得。一個人要順利地生活在世間，除了順生、樂道，還要安己、宜人。母親和妻子聽了我的話，想想讓鄰人開窗我們雖暫時吃了一些虧，但對方卻由此長期受益，強如做善事，便同意讓鄰人開窗。鄰居感激涕零，兩家和好如初。一天，父母外出旅遊，妻子因公出差，我獨自在家，夜染急性腸炎，翻滾嘔吐無奈何之時，鄰人從窗裡看到此情景，翻牆而入急送我去醫院化險為夷。
在企業工作時經常出差，那時列車還緊張，大多時間購買的都是無座票。我因不喜爭搶座位，每每只能倚立廁所門旁聞臭氣。一次，從北京乘晚上的列車回家，上車的人很多，等到我拚命擠上車時，已無一空座，能容靠屁股的車廂銜接處也都有人佔領，過道上也密密麻麻站滿了旅客。想想要站10多個小時才能到家心裡就很害怕。到滕縣時，恰好身旁一位旅客下車，我便順勢落座。我輕輕地閉上眼皮，伸直兩條僵硬的腿，準備休息一下。突然，一聲孩童的啼哭將我吵醒，睜眼一看，對面座位旁的狹小空檔裡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鄉下女人，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正抱著她的大腿哭鬧，顯然，孩子是要睡覺。鄉下女人顯得很慌亂，趕忙蹲下身子抱著孩子拍打著。一會兒，孩子在她懷抱裡睡著了。她再也蹲不動，便顧不上地髒和來回流動不停的行人，一屁股坐在過道上。我於心不忍，便起身讓座，鄉下女人像是遇上救星似地連聲道謝。正當我準備繼續長時間站下去時，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漢子突然跑到我身邊，說他下一站下車，叫我緊靠他旁準備登位。
出門騎自行車，難免與人碰撞。一次早晨我去買菜，在十字路口不慎被一個小年輕撞翻在地，我是正常行駛過綠燈，而對方是著急趕路上班撞紅燈，責任肯定在對方。爬起來後我看了一下沒有受傷，只是車子前盤歪了，找個車攤修修就行了，我也沒太在意，便隨口說了一句：「你沒事吧！」小年輕愣住了，急忙賠禮道歉。趕緊要為我修車。吃點眼前虧，不計較誰撞誰，便免去了許多糾紛之爭。
……
其實，吃虧是一種境界，一種睿智，更是一種純樸的精神情操。俗話說：吃得虧中虧方得福外福，貪看無邊月失落手中珠。在物慾強烈、私心膨脹的時候，重溫這千古流傳的名言，便會愈加領悟到它的真醇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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