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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郎樟。 網上圖片
盧一心
應邀來到尤溪,雖是行程中最後一站,卻像赴約的情人一樣,站在朱熹公園裡,就等待對方的現身。解說員是個美女,滔滔不絕。那幾天,老天爺也很眷顧,一路上把嬌陽都收起來。初夏陰涼,對於一個旅遊者而言,簡直就是恩賜。對方終於現身了,不是帥哥,不是美女,而是兩棵樹,它們的名字叫「沈郎樟」。
有點意外吧。「沈郎樟」其實就是樟樹。其之所以喚作「沈郎」,是因為這兩棵樟樹是沈郎小時候種下來的。據稱,「沈郎樟」樹齡已有850年了,可見多麼難得。問,何以叫沈郎?答曰:乃公園的主人,大名鼎鼎的朱熹也。始知,這兩棵樟樹為朱熹小時候所種,「沈郎」乃他的乳名。朱熹,又叫朱子,號晦庵、晦翁、考亭先生、雲谷老人、滄州病叟、逆翁是也。今天,在福建很多地方,特別是在尤溪,說起「沈郎樟」,可以說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並肅然起敬。
史書上載,朱子的學術思想,在元、明、清三代,一直是封建統治階級的官方哲學,標誌著封建社會意識形態的更趨完備。元朝皇慶二年(1313)復科舉,詔定以朱熹《四書集注》試士子,朱學定為科場程式。朱元璋洪武二年(1369)科舉以朱熹等「傳注為宗」。朱學遂成為鞏固封建社會統治秩序的強有力精神支柱。理宗寶慶三年(1227年),被贈予太師,追封信國公,改徽國公。實際上,這只是官方記載。在民間,朱子有「孔子第二」之尊奉,不同凡響。實際上,他一生著述頗豐,被譽為理學宗師,乃理學的集大成者,曠世大儒也。
據載,北宋宣和五年(1123),朱熹之父朱松任尤溪縣尉,去官後寓居於邑人鄭義齋館舍。南宋建炎四年(1130),朱熹在此誕生。另據傳,朱子父親朱松曾求人算命。卜者曰:「富也只如此,貴也只如此,生個小孩兒,便是孔夫子。」不知這是真人真事,還是後人附會,但無論如何,朱熹乃曠世大儒是事實。難怪朱熹逝世後,寶元年(1253),宋理宗賜額「南溪書院」,由此得名。書院內有塊方塘,為朱熹幼年讀書處。朱熹《觀書有感》詩曰:「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其中的「半畝方塘」即指此處。書院左側就是那兩棵「沈郎樟」,枝幹參天,高約30米,樹圍分別為10.8米和7.8米,有詩為讚:「毓秀鍾靈紫氣來,香樟儒聖親手栽。身價能留千古樹,底鬚可作棟樑材。」這首詩為清代詩人所寫,可謂眼光獨到,出手不凡。
應該說,一棵樹能夠以一個人的乳名被命名,並非偶然。同樣的道理,一個人的乳名能夠以一棵樹的形式被人傳頌,也非尋常。也就是說,只有不尋常的人和樹才有這種緣分和可能,這是人和自然的一種默契。事實證明,這兩棵樹不尋常,而這個人也非尋常之人。這兩棵樹本身就與佛有緣,而朱子從小就與佛結緣。
幾年前,我創作長篇歷史小說《三平祖師》時始知道,樟樹乃佛樹也,或說是一種佛緣甚深的樹。唐會昌五年(公元845年),武宗皇帝廢佛汰僧,三平祖師帶領僧尼避居九層岩。一日,烈日當空,路途艱難,正不知何去何從之時,忽見沿溪水面有樟花浮動,大師闔首微笑,曰:「樟花獻瑞,上頭定是好去處!」於是,僧徒們歡呼雀躍,繼續前行。他們溯溪澗而上,進入三平山。放眼三平,山水靈秀,風光不凡,果然是一處聚徒傳教的好去處。大師來到九層岩「山鬼洞」(即毛氏洞)前,將禪杖插入地裡。禪杖立刻化作一棵樟樹,大師就在樟樹下打坐,閉目參禪,然後收服眾妖。值得一提的是,以上所寫並非小說家言,也非本人杜撰,而是有史為證。三平祖師乃唐朝一代高僧,位南禪正宗第十世傳人,其在三平山即現在的三平寺弘法期間,與當時的漳州前後兩任刺史交往密切,尤其是刺史王諷與三平祖師,二人「談禪論易,深相印可」。正是因為如此,三平祖師圓寂後,刺史王諷為他寫下碑記,史稱《王諷碑》,上述描寫即源自於此。
樟花,在佛經裡被解釋為一種吉祥樹,並與佛有關,因此才有「樟花獻瑞」之說,實際上,樟花開的時間很短,可說稍縱即逝,難得一見。正是因為如此,才頗富禪意,引領佛家進入禪悟境界,這樣的樹自然也非凡樹。不過,令人更感興趣的是,作為曠世大儒,一代理學宗師——朱熹,為何也會迷上樟樹呢?可見其中必有玄機。果不其然,其中另有學問,也另有玄妙在裡面。
朱熹早年就出入於佛、道,31歲時師從當時著名的理學家和教育家程頤的三傳弟子李侗,專心儒學,成為程顥、程頤之後儒學的重要人物。本來佛、道、儒應該是相通的,但問題是,當時的道學家有一部分人排佛,有一部分人醉心於學佛,這就造成了矛盾,所幸朱熹師從李侗是個理學家,不但沒有發生矛盾,李侗還非常欣賞眼前這個學生,還替他取一字為元晦,從此,朱熹開始建立自己的一套客觀唯心主義思想——理學。另外,朱熹之父生前好友劉子、劉勉子、胡憲三人雖皆是道學家,卻也是醉心於學佛之人,這就讓朱熹對佛學也有深入的研究,難怪他會成為理學的集大成者,也難怪他會喜歡上樟樹。其實,這也是天意。
我們到尤溪時,蟬已上樹了,但「知了」聲尚未響起,儘管如此,當我站在「沈郎樟」樹下時,已經能夠聽見聲音了,那是來自樹下的那一股清涼提醒了我,而我對這兩棵「沈郎樟」其實也是非常仰望的,甚至有一種很宗教很佛學的味道。這個季節正好是樟樹開花的季節,我在樹底下已經能夠聞到淡淡的花香,那是一種樟腦般的清香,可驅蟲,且永遠不會消失,夏天可安心在樹底下乘涼,不必擔心會被蟲子咬。不過,樟樹花兒很小,像撐開的小傘,不仔細看會認不出來,但它的香味是沁人心骨和肺腑的,站在樹底下,香氣就會裹住你,不讓你離開。此時此刻,樹底下已有一些樟樹花兒,呈黃綠色,雖不太醒目,但已足夠迷人了。
我幾乎是被它的高大所吸引的,趕緊在「沈郎樟」樹下拍了幾張照片,有點想要奔向它的感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緣分,或者叫佛緣,但我知道,現在無論到哪裡都已經很難看到這麼高大的樟樹了,何況這是在朱熹故里尤溪,何況這是朱熹小時候親手所栽,何況它就叫「沈郎樟」。我還在想,樟樹別名叫桴樹,為亞熱帶常綠闊葉林的代表樹種,屬樟科的常綠性喬木。我想,以後有關樟樹的介紹應該多一個名稱了,那就是「沈郎樟」。一種樹木,在世界上的流傳與命名,有時候就是這樣自然而奇妙。文化的滲透力就這麼堅強。我想像著這兩棵樟樹開滿花的時候,整個尤溪應該都能夠聞到樟腦般的清香吧。不,它應該飄得更遠。
樟樹之香無法複製,即使複製出來也是人工的,不像它自然的體香。再說,樟樹之香凝重而不輕飄,另有一種彌久的永恆,這讓我悟去了另一個道理,朱子之學問其實也是無法完全學到的,即使學到也只是皮毛或只是學到他的理論,而無法學到他的神髓。朱子之學問有如樟腦般的清香一樣已擴散到空氣當中。正因為如此,後世之人都可以沐浴到他的香味,這正是他的不凡和偉大之處。不過,當我看到兩棵樟樹都有一根大柱子為它撐著,像各自拄著枴杖一樣,我想,它們是不是老了,或那兩根枴杖純屬多餘的擺設?據林業專家說,如此碩大的香樟,在全國並不多見。該樹目前尚處於壯年階段,堪稱「中國的樟樹王」,不勝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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