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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溪「拒金」。網上圖片
鄧忠強
唐朝末年，四川邛州地區爆發了阡能農民起義。阡能原是邛州的一名衙吏，因不堪三川節度使陳敬瑄的殘暴統治，便於唐僖宗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三月起義，一月之間眾至萬人。陳敬瑄膽戰心驚，多次派兵鎮壓，終於擊敗義軍，阡能最後被俘犧牲。
此時唐王朝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黃巢起義大軍早已佔據了京城長安，連唐僖宗本人也如喪家之犬，避難於成都。陳敬瑄為了穩定當地局勢，緩和官府與百姓的矛盾，不得不發佈榜文，「凡阡能等親黨皆不問」，宣布凡是阡能的親朋餘黨一律不究，以求籠絡民心，平息眾憤。
然而，榜文墨跡未乾，邛州刺史卻逮捕了阡能的叔父阡行全一家35口，將他們關進大牢， 並向陳敬瑄申報「請准法」，即請求依法以「連坐罪」處死阡行全等人。陳敬瑄接到邛州刺史的報告後，大吃一驚，對下面搞的這個「動作」感到莫名其妙，一時間惶惶然不知所措。
他問手下的孔目官（掌管文書的官員）唐溪，應該怎麼處置這件事？唐溪回答說：「大人已經出了告示不讓追究阡能的親屬，而刺史又進行逮捕，此必有故。現在要是不問青紅皂白就殺了阡行全，不但會使您失掉大信，成了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之人，而且恐怕阡能的黨羽又要紛紛起事了，懇請大人派人查明此案，切不可濫殺無辜！」唐溪的這番率直進言，正好擊中了陳敬瑄的軟肋，陳敬瑄擔心「阡能之黨紛紛復起」，便聽從了唐溪的意見，派押牙（親信武官）牛暈前去調查。
果然，經查證，原來是因為「（阡）行全有良田，刺史欲買（實為霸佔）之，不與，故恨之」。可見阡行全被捕完全是邛州刺史貪暴不仁、挾怨報復所致。於是冤情大白，此案得以平反。牛暈在邛州衙門前召集群眾，當眾宣佈阡行全無罪，隨即「破械而釋之」，打開刑具釋放了阡行全等人。
事過不久，阡行全聽說自己一家老小是由唐溪的幾句公道話才得以死裡逃生的，便攜金登門酬謝。《資治通鑒．卷255》上說：「密餉溪蝕箔金（純金片）百両。」阡行全秘密送給唐溪一百両金葉子，以此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正如俗話說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此乃人之常情，一片誠心。照說，對於這樣的「密餉」，送金者也不會自去告發，用現在的話說，不收白不收，何樂而不為呢？然而，不料唐溪大怒說：「這本是陳太師（陳敬瑄當時有『檢校太師』的官銜）仁厚英明，『何預吾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又說：「汝乃懷禍相餉乎！」我不過做了我應該做的事，你居然上門贈金，豈不是懷揣著災禍來送給我嗎！言罷，唐溪「還其金，斥逐使去」，叫阡行全把金子拿走，呵斥著把他趕了出去。
唐溪的「拒金」舉動實在耐人尋味，先是歸功於「領導」的英明，把「感謝」移贈給「領導」，說是要感謝就感謝我們的「領導」吧，推辭得十分巧妙；繼而坦言「受金得禍」，可謂言之鑿鑿，拒絕有理；最後下了逐客令，絲毫不留情面，何等的正氣凜然！
或許有人覺得，黃燦燦的金葉子在唐溪眼裡一下子變成了招災惹禍的東西，避之唯恐不及，這是不是有悖常理？其實不然，正是在這看似不通人情之處，鮮明地表現出一個政府公務員所應該具備的「勤以為民」、「廉以律己」的本色。以唐代柳宗元「官為民役」的觀點來看，「凡吏於土者」，「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意思是說，凡是在地方上做官的人，都是老百姓的僕人，並不是奴役老百姓的官老爺。（《送薛存義序》）僕人為主人盡職盡責，做了他應該做的「分內」之事，難道還需要主人來感謝嗎？或許唐溪就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才能在關鍵時刻出以公心，仗義執言，為民解憂，而且事後不受密餉，不圖報答。
古代像唐溪這樣拒絕私謝的公務員，並非絕無僅有。西漢宣帝劉詢時，一位名叫張安世的大臣被拜為大司馬，與大將軍霍光同輔朝政，功勞卓著。可是，他待人處世非常恭謹，從不居功自傲，而且成全了別人，也不求回報。據《資治通鑒．卷25》記載，張安世曾經多次向朝廷薦舉賢才，所薦之人拜官任職後前來感謝他這位「恩師」大人，他大為惱恨，一臉肅然地說：「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意思是說，舉薦賢良是為了官稱其職，人盡其才，這是我應該做的，怎麼能有私謝的道理！他不但從根本上否定了「謝恩私門」，而且從此以後，不再與這些登門「謝恩」的官員來往（「絕弗復為通」），以示對「私謝」的決絕。
遺憾的是，處於當今民主新時代，「謝恩私門」的現象依然不絕。一些號稱「社會公僕」的官員，為群眾做了一點好事就自恃有功，喜歡讚聲盈耳，習慣別人「感謝」，比如，某某是我推薦提拔的，他得報答我的「提攜之情」；某件冤案平反讓我費了不少周折，當事人理當感謝我的「再造之恩」；群眾的危難疾苦是我解決的，他們感恩戴德我受之無愧……於是，對種種五花八門的「感謝」來者不拒，一律笑納，甚至有的公然索取好處，照單全收。如此「角色」變位，假公以肥私，怎能做到廉潔自律，「沒啥好處也辦事」？
為官者不妨「見賢思齊」，以唐溪這個古代的區區小吏為鏡，真正從「官本位」的神壇上走下來，誠心實意地當好「公僕」角色，做到知其職，盡其責，公平公正地為民辦事，清廉自律，官清如水。能夠達到這樣一個「以民為本」的境界，也就不會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了，何用民眾三叩九拜地「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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