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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板橋。 網上圖片
鄧忠強
說到鄭板橋(1693—1765),人們馬上就會聯想到他說的「難得糊塗」。其實,這位「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而且當過十餘年七品官的「縣太爺」,一點也不糊塗。他的不糊塗,主要體現在他懷有一顆真正愛民的赤子之心,所言所行都充滿了深厚的平民情懷。
鄭板橋出仕較晚,直到1742年50歲時,才初任山東范縣縣令。封建時代的固有觀念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而讀書人一旦「金榜題名」,就博得了飛黃騰達、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的機會。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個誘惑實在太大。然而,鄭板橋對讀書做官之途有清醒的認識,他告誡自己的堂弟鄭墨:讀書人「一捧書本,便想中舉中進士做官,如何攫取金錢、造大房屋、置多田產。起手便錯走了路頭,後來越做越壞,總沒個好結果。」(《家書.范縣署中寄舍弟墨第四書》)可見他對那些汲汲於功名利祿的士大夫是何等的鄙視。
那麼,這位板橋先生又是如何做官的呢?「立功天地,字(愛撫)養生民」,是他的夙願,也可視為他的為官之道。所以他現在做了官,更加關注民間疾苦,想方設法為民眾排憂解難。
當了范縣縣令之後,他想到的不是如何衣錦還鄉,驕倨故里,而是憂慮底層民眾的困厄。在第一封家書中,他披露自己的心境說:家鄉人「取魚撈蝦,撐船結網;破屋中吃秕糠,啜麥粥,搴取(採摘)荇葉、蘊頭、蔣角(三種水草)煮之」,過著辛苦窮困的生活,「每一念及,真含淚欲落也」。他噙著熱淚,在信中囑托墨弟把自己的俸錢分發給貧困的親友,要他「挨家比戶,逐一散給」,「務在金盡而止」。
其實,作為一個清官的板橋並不富有,但他卻認為自己沾了父老鄉親的「福澤」,所以現在要把「福澤」還給他們。(《家書.范縣署中寄舍弟墨》)由此看出,鄭板橋並不認為自己是在施恩於民,而是在盡解除民生疾苦之責,這種境界比那些居高臨下的施捨者不知要高出多少。
1746年(乾隆十一年),鄭板橋由山東范縣縣令調任濰縣縣令時,恰逢荒年,百姓餓死不少。板橋以救人為急,不待申報就開倉救災。《清史.鄭燮傳》記載道:「(鄭板橋)官濰縣時,歲歉,人相食。燮大興修築,招遠近饑民赴工就食;籍邑中大戶,令開廠煮粥輪飼之。有積粟責其平糶,活者無算。」鄭板橋先後在范縣、濰縣做過兩任縣官,兢兢業業,愛民恤民,為民眾辦了不少好事實事。他在一首畫竹詩中寫道:「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他夜深難眠,聽到風吹竹林,聯想到黎民百姓的呻吟,彷彿那搖動的一枝一葉就如受苦受難的百姓,牽動著自己的思緒愁腸,深切關懷之情油然而生。
鄭板橋始終保持著平民化的本色,他反對頤指氣使、作威作福的官氣。按封建時代的「常規」,「縣太爺」出行時,衙役們喝道清場,八面威風,小老百姓見了都得趕緊肅靜、迴避,等官老爺走過去之後再走路、做事。鄭板橋對官員們顯示這樣的風光派頭十分反感,專門寫了一首《喝道》詩:
「喝道排衙懶不禁,芒鞋問俗入林深。一杯白水荒途進,慚愧村愚百姓心。」
板橋很想深入下層,了解民情,但他手下那些「抬轎子」的衙役皂隸卻在那裡吆五喝六,狐假虎威;他大約也制止過,但這是老傳統、老規矩破不了,禁而不止,後來他也就「懶不禁」了。所以更多的時候,板橋喜歡微服私訪,有時一個人單獨行動,有時帶個書僮。他足踏草鞋,白水一杯,不顧荒途勞頓,深入鄉間,訪貧問苦。「慚愧村愚百姓心」,對民生的艱難充滿了自責與愧疚之情。
更讓板橋先生感到痛苦的是,由森嚴的等級製造成的壁壘,使得民間下情不能上達,民與官之間產生了梗阻和裂痕。他在《范縣》詩中說:「尚有隱憂難盡燭,何曾頑梗竟能馴。縣門一尺情猶隔,況是君門隔紫宸。」
鄭板橋與老百姓的關係較好,但他仍然覺察到官與民之間的隔閡很深,仍然感到民間的「隱憂」難以洞見。小小的縣衙門尚且難進,何況隔著君門的紫禁城呢?換言之,封建專制下建立起來的一整套等級秩序,又怎能不在官民之間築起一道道厚厚的障壁呢?這層層「官門」,必然隔斷百姓的苦情和冤情,使得他們不見天日。應該說,鄭板橋對於世道弊病的觀察很深刻,但是也很無奈。所以,他從內心深處呼喚著平等,並身體力行,跋山涉水,希望能夠了解更多的下情,為民造福。
1753年(乾隆十八年),61歲的鄭板橋又一次為民請賑,終因得罪權貴而被罷官。離開濰縣時,當地百姓攔道挽留,痛哭失聲,家家畫像以祀,並建生祠紀念他。板橋寫了《予告歸里,畫竹別濰縣紳士民》一詩說:「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他兩袖清風地離開了官場,但他心志不悔,寧願歸隱也不肯隨世沉浮。正如他曾在《家書》中說的:「夫讀書中舉中進士作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作個好人。」這是兩百多年前的一個縣太爺的「好人觀」,儘管有一定局限,但用之於為官,時刻以民生為念,至今仍給人以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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