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緩緒
這間臥室兼畫室的屋子並不太大。自從父親離開後,雖已隔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但屋內還像主人當天出門時一樣地立著畫架,保持著原狀。
想到自己此刻面對的就是父親平時回來時獨自面對的景象,一陣無法抵禦的感傷和同情,就像閃電般快速地頓時傳遍了豐容的全身。
畫家追求的是「美」,力求表現的亦永遠是那神聖崇高的「美」。他們在畫作裡所表現的技法是那麼地豐富,極具變化,領人進入的境界又是那麼地莫測高深。他們默默從事著的是有關於人類精神領域最偉大的事業,但實際上對個人的生活要求卻是多麼地簡單馬虎,多不在意,而且是多麼地易於知足啊。
面對著屋裡的一切,豐容心裡真的是太難受了。若不是對藝術有著一份深厚的情感,一份常人所無的信念,父親又怎會到這麼樣的一個山村來,選擇過這種無異於苦行僧般的生活呢?
看著四周那些日用品,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她等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後才掏出相機,開始小心翼翼地拍下了進門時所見的屋內的原樣。之後才慢慢走近畫架,認真端詳起畫架上放著的另一幅尚未完成的風景畫。
畫裡的景物在眼前動了起來,在這一瞬間裡展現出了當日的情景……
山坡上開著的野花,以及一些長草,正隨著陣風微微地晃動著。木柵前,那對正在談天的中年男女在這時露出了笑聲,聊天聲,相互談論著的像是一件令人覺得高興的事情。天邊散亂的浮雲正在緩緩地移動,一切都是那麼地平凡,自然,那麼地無拘無束,無憂無慮。
浮想不見了,風景畫又重新回到了面前那種已成定局的原有狀態。
轉過身來,再看看靠著牆壁擺著的那幾幅父親來這兒後新畫的人物畫和靜物畫,無一不讓她回想起父親那種忠厚樸實的處世態度。她知道為甚麼不把畫掛到牆上去,是因為不願在牆上釘釘子,弄損牆壁。沒想這麼一位心地善良的人,在抗戰時期也會動手去消滅日寇。
她朝一幅立在牆邊的父親的自畫像走去。那是一幅不大的半身像,比例近於原大,兩眼炯炯有神,表情中帶著一種憂鬱及自信。面對那幅畫認真看了一陣後,她又站到了掛在離窗戶不遠的一面鏡子前。
「那幅畫一定就是對著這面鏡子完成的吧。」
照著鏡子時豐容想。
「畫架呢,我看當時的畫架就擺在這地方。」
她用手在身體的左面往地上比劃著說。
「但角度呢?」
她回轉身,一邊朝身後的方向巡視,一邊認真思量著。
「我想,那幅自畫像應該就是站在這個位子上,側對著牆上的鏡子畫下來的。這種姿勢正好能使習慣拿畫筆的右手能不受拘束地自由活動。而若是再往任何一邊移動,無論是再移過去一點,或是再移過來一點都已沒有可能。因為一旦如此,那些從窗外投射進來的光線就會改變,就不可能產生出畫面上的那種效果了。」
她打量著頭頂那片打斜的天花板,很自然地聯想到了父親的身高,聯想到父親平時常弓著身子去屋裡那些低矮處取放東西時的情景。於是便更覺得為了藝術,父親確可謂是逆來順受,受盡了折磨。
她離開窗戶,又重新朝著擺放畫架的地方走了過去。當她看到在木床邊擺著的那一雙仍保養得很好,父親平時最愛穿的皮鞋時,便不覺蹲下身子用手拿起了一隻。就在這時,沒想那些一直抑制著的淚水竟再也忍不住地,已「噗」地一下滴落在手裡正拿著的那隻皮鞋上。
她也同樣喜歡這雙皮鞋,喜歡由父親那雙腳的形狀穿出來的這雙皮鞋的模樣。父親那一時代的人是多麼規矩本分啊,就拿父親來講,即使是遠行,行的是山路,平時也仍會按照向有的習慣只穿皮鞋,不論方不方便都不會學著今朝人的樣,去改穿那種新款的運動鞋。不變,從本質上來講不正是一種優點嗎?但在實際生活裡,真正吃虧的不也往往正是這些變通力不強,或者說是根本就不願隨波逐流地去追求時髦,一輩子都只求能守住真我的人嗎?
木桌上有幾枝仍插放在水罐裡的「鮮花」,枝幹已禿,落了一桌變了色的枯葉、花瓣。另一邊放著兩封還沒拆封的請柬,豐容拿起來看了看後又放回了原處。接著又發現在一隻紙袋裡裝著幾支新買的油畫顏料,紙袋上清楚地印著店舖的電話和地址。
走近那張木床,豐容拿起隨便插放在枕邊的一疊信紙,開始認真地翻看起來。
(本故事由電影劇本《紅房子》編寫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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