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緩 緒
40
「容兒，我的寶貝，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每次離別時，我都能感到在你的目光裡全都是疑慮，全都是疑問。這些日子，我覺得自己很容易疲累，上樓時常會覺得心悸，睡得也不踏實。我怕自己在世的時日不多了，現在就讓我來為一直存放在你心裡的那些疑問做一點解釋吧。
「你確實是你母親和我的孩子。但自從出生那天起，我就覺得你母親不喜歡你。我怕有什麼不測，在你未滿月時就為你請了乳娘。為的是使她找不到機會再平白無故地朝你發脾氣。
「四十多年前，在我遇見你母親時她還很年輕，雖然在幾個追求者中最終她還是決定嫁給了我，可是這麼多年來，我覺得她心裡根本就沒有我，而且始終也沒有我。從你哥哥豐瑞的長相和性格來分析，我認為他真的是我的骨肉。加上你那位堂兄，那討厭的不成器的傢伙，我想這都是所以使我們豐家在內部亂了套的真正因由，也是使得你這些年即使是在假期，都很少回來看看的主要原因。
「我的孩子，我總覺得有很多的事要和你傾訴，但又覺得在人生中，這全都是些虛浮而微不足道的事情。一個人，只要有所追求，認得清生活的目的，不論是經歷了什麼，忍受了什麼都沒關係。這次離開家真的是使我備感傷心，那畢竟是我所深愛的家啊。如果一直以來我能用百分之一的精力結交一個於己無關的外人，我相信一定也會受到尊敬，相互之間也決不可能會是這麼樣的一種關係的。這使我覺得世事莫測，人生無著，除了藝術外確實是無可皈依。
「正因為當時的情緒十分低落，天氣也變幻不定，時常下雨。記得就在來到這兒後的第一個晴天，我就進城找了律師。他叫艾瑞克．內爾森，人不錯，收費也挺合理，雖然因開業不久，不夠老成。這樣，一旦出了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你也就能找出些頭緒，替我處理那些我無法繼續去做的事情了。
「我還會再接著給你寫的。孩子，最近我總覺得常力不從心，有時在一天中什麼事也沒做，就坐著不想動彈了。今天就先寫到這裡吧。我相信自己總能在這些與外界仍保持著一定距離，仍使人覺得心寧的小小村落裡恢復平靜，並能畫出一些至少是能使自己覺得順眼的畫作來。其實，自己單獨過日子也沒甚麼不好，自由自在地，想去哪裡都行，沒甚麼顧慮。每天臨睡前，我已習慣地會向自己道一聲『晚安，豐樸源！』只要仍能作畫，心裡就會覺得很踏實。」
41
小屋外面的天色已很黑，豐容和房東太太坐在桌前一起共進晚餐。
木桌上擺著的食物很簡單，有自己烤的麵包，有乳酪，有一罐用土豆、牛肉及西紅柿等蔬菜燉出來的濃湯，吃起來很可口。
「我那裡還有一套洗淨後熨過的被套、枕套及床單。等一會兒我就拿上去替您換上。」房東說。
「不必了，謝謝。不久前，父親正在使用著的這一切，於我來說真是太為珍貴了，一旦更換，就不再是那原有的了。哦，真沒想到，」說到這裡，豐容的嗓音突然哽塞了。「真沒想到除了這裡，世界上已再也無法找到，而且永遠也不可能再產生出一副曾被父親用過的床單、被套了。」
老太太一聽也頓時兩眼濕濕地跟著湧出淚水來。擦掉了淚，等轉過情緒後才接聲問道：
「您還要再住多些日子吧。唉，要是能一直住到年底，能等我的兒子回來，和我們一起過聖誕就好了。我想起來了，老先生買的那輛車還停放在車庫呢。一會兒上去在屋裡找找看不知他把車鑰匙放在哪裡了。當初他給了我一把備用的鑰匙。要用的話，等一會兒吃完飯，我就領您去看。」
42
也許是因為當地的交通不算發達的關係，位於意大利翁布里亞區的城市規模都不算很大。另一面，又正因為少有現代化的建築，而使那些城鎮多少都仍保留著舊時的風貌及舊時的人情味。
父親不在了，但只有當父親不在時，才使豐容發現自己對父親那份難以割捨的依戀。感受到就連父親生前用過的筆、梳子、鑰匙、穿過的衣服，於她來說全都成了無價之寶的那種以前不曾有過的情感。而同時，也正是因為身處於這麼種喪親的悲哀中，才使她真正體會到為甚麼對於那些虔誠的信徒來說，那塊現正藏於意大利北部都靈主教座堂內，據說是耶穌基督當時所用的裹屍布，亦會被視為是最值得膜拜的一件聖物的原因。（本故事由電影劇本《紅房子》編寫而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