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幾年前,偶然興到,在茶樓的候位處與不相識的人吵架,吵了一句共兩個字。這在我來說算是罕有。香港飲茶文化源自廣州。演變到今天,因社會上不論貧富,家家都是兄弟分爨異居,周末或假日到茶樓品茗,便成為最便利家族聚會的社交活動。所以周末上茶樓例必擠擁,一家數房十多人就要訂一張大桌,一般都是派一人來輪候入座,隨時要等上個多小時,於是許多茶樓都在門口接待處放些坐椅,方便茶客。那一回,剛好我負責候座,站了好一會,便想坐坐歇一歇。
我走上前去,坐在空位旁的男士忽然手一伸,按在椅面上,說:「有人!」這可不符合香港社會上約定俗成的「霸位文化」!所謂霸位,是指代人佔座。按時下習俗,你若想霸位,通常要在空位上放點私人物件,外衣、手提包等等都可以。當時這人既未霸位,見我要坐才去搶,實在貪得無厭。而且此間只是候座處,候座處也要霸位,實在離奇。那時不知我在思考甚麼問題,抑或是心情不快,便稍為大聲一點喝道:「人呢?」這位男士即時呼喚他兒子過來入座,那小孩本在十步之外的空地玩耍,其父為要佔座,寧願要玩得開心的兒子「班師回朝」、「捍衛領土」!
我腦海裡即時回顧先前十幾秒發生的事,為甚麼我會「起火」?噢!我記起了,在我步向空位期間,那位父親察覺我有意坐上那唯一空位,便不斷召喚兒子回去佔座,那小孩不聽,其父不甘我侵入了他的領土,便下令要兒子火速「回朝覆命」。我不高興,原來是因為此君的家教如此,為了不容我入座,寧願犧牲兒子的遊玩時光。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其實不必介懷。小事矣!上茶樓飲茶,原本就要好好的坐上一兩個小時,爭來幹甚麼?這雖然不是教子的義方,但是我也不必由這一樁小事去胡亂猜想這對父子日後會作奸犯科、為害社會。而貪這種無聊小便宜的家長,仍然有可能培養出一家父慈子孝、奉公守法、有功桑梓的良民。於是喝問了一句共兩個字之後,我就以「棄甲曳兵」來了結這一場萍水散聚。
如此害怕「吃虧」的思想,是否就是時下香港其中一項所謂「核心價值」?其實聽任我稍坐一會,對這位父親來說還會短了些甚麼?怪哉!擊退了我這個入侵者,算是維護了短暫而不實在的「領土主權」,難道這頓茶會喝得更香、點心會吃得更甜嗎?
這種霸位文化、搶位文化,在地鐵列車最常見。香港的地鐵車廂是站位多、座位少,可能因為由地面的車站入口走到車廂有好一段路程,乘客至此早已經有點腿酸。若是隨身攜帶的物品多,在這數十分鐘的車程,有座舒適、無座疲累,這樣要爭,還算無可厚非吧。
《世說新語》有一則記載,說東晉名相謝安的夫人問為甚麼從來不見謝安教兒,謝安說:「我常自教兒。」意思是說謝安不行言教,只行身教。家長從小就培育小孩的鬥心和爭奪「公家資源」的意識,說不定有助於提升香港社會的整體競爭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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