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西
大概是十多年前, 我開始迷上了舞蹈。相對於戲劇作品, 舞蹈的動作一般比較準確與純粹,意境也比較抽象。舞蹈跟戲劇相似,是一種能量的交流,但由於舞蹈多採取非語言的表達方式,舞蹈無疑比戲劇更風流蘊藉,令人回味無窮。
一如以往,今年的「新視野藝術節」為香港觀眾安排了好幾支風格迥異的舞蹈作品,既有結合戲劇與舞蹈的《舞.雷雨》,糅合了街舞與新媒體的跨界創作《無上偽品》,也有探索形體動作界限與可能性的《限界》與《熒》,可謂各適其適。
意在言外
無疑,《舞.雷雨》並非本地知名編舞家邢亮與劇場導演鄧樹榮首度合作的作品,而對於改編中國著名戲劇作品,他們也早有前科。事實上,早在三年前,邢亮與鄧樹榮曾合作把粵劇劇本《帝女花》改編成中國舞蹈劇場。至於鄧樹榮,更早在其「無人地帶」劇團擔任「2003/04上環文娛中心駐場藝術家」期間,已動手將中國現代戲劇名著《雷雨》改編成形體劇場作品《形體雷雨》。最近,鄧樹榮撰文討論形體劇場,指出身體才是最本體性的表現手段,而只有演員和觀眾之間的能量交流,才是劇場上最根本的精神。這根本上是鄧樹榮過去十年的劇場簡約美學的核心所在,也解釋了這次的《舞.雷雨》為甚麼會選擇以無對白的形式,展現《雷雨》中人物百轉千迴的內心世界。可以這麼說,由「泰特斯系列」到近來的《打轉教室》和《舞.雷雨》,作品風格看似南轅北轍,但實際上都同屬鄧樹榮近十年來在簡約主義美學的指導下的形體劇場創作。
就此而言,《舞.雷雨》絕對為觀眾提供了一頂級的享受。鄧樹榮的簡約美學配上邢亮的形體編排,向《雷雨》中人物內心與情感裡鑽,深刻動人,百轉千迴。沒有了語言(《雷雨》原是話劇),《舞.雷雨》單憑形體動作和舞台調度,仍然能夠乾淨利落地交待情節、人物性格、關係以至內心 ,加上佈景與道具的簡約運用,《舞.雷雨》有虛白的蘊藉,內裡卻含藏百般滋味的複雜情感。看罷《舞.雷雨》,我禁不住想,若鄧樹榮與邢亮也來一支「舞.泰特斯」,不知道將會是怎樣的光景。當然,或許有人嫌《舞.雷雨》對《雷雨》原劇情節交待不足,更懷疑若果觀眾不熟悉原劇,會否看懂。但我認為《舞.雷雨》的重點不在於敘事,而是在於寫意。
動作精準的心靈雞湯
跟《舞.雷雨》不同,沈偉的新作《限界》與《熒》都不講內心世界,把焦點集中在舞蹈動作的本身。整體而言,《限界》傾向抽象,形體編排接近幾何,探索日常生活中的界限;《熒》則離開劇場,在文化中心大堂上演一幕宇宙天演論。
無疑,在沈偉的領導下,一眾舞者的動作都精確流麗。但問題是,看沈偉的這兩個作品,總覺外延太多,不夠乾淨。不錯,沈偉的確希望透過這兩個作品,訴說某些宏大的主題。《限界》講的是時間、空間與人際間的界限,《熒》則挺有「新紀元」(new age)哲學的意味,道出前萬物相連、互為因果的大道理。但要知道,若缺乏生活細節的承托,大道理只會流於空疏。很可惜,沈偉的舞蹈語彙傾向抽象,配上像「新紀元」那樣空闊的大道理,難免給人淺薄之感。
除此之外,沈偉仿傚美國戰後的「行動繪畫」(action painting),安排舞者以身體作畫筆,以油彩為動作與時間留下痕跡,就更是濫調中的濫調。或許,沈偉是希望借此為作品帶來的人氣與即場感,但實際上這些設計卻彷彿褪了色一樣,油彩再鮮艷,也談不上怎樣的鮮活。
由此可見,大道理應該由具體的生活裡來,否則只是以人工化學品調校出來的心靈雞湯,管他是否貼上「精神」的招紙。
德國當代已故舞蹈劇場大師翩娜.鮑殊(Pina Bausch)曾謂﹕「我在乎的是人為何而動,而不是如何動」,看來,只有動作背後終極關懷,才能經得起時間的最終考驗。 ■本欄隔周見報,由本地知名評論人小西與梁偉詩輪流執筆,帶來關於舞台的熱辣酷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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