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磊
在所有的小遊戲裡,我最喜歡的是「憤怒的小鳥」。
為了報復偷走雞蛋的肥豬們,小鳥兒拉開長長的皮彈弓,用自己的身體做子彈,炮彈轟炸一樣輪番襲擊肥豬的營地。有時候贏了,與肥頭大耳的傢伙們同歸於盡。有時候犧牲了自己,肥豬們依然巍然不動。
對,我喜歡的是拿自己當雞蛋偏偏要碰石頭的精神。
人生在世,最早是光著屁股來的。我們俗話說的呱呱墜地,不包括任何前提。我們講的,是一個純粹的人。他或者她,沒有從那段柔軟的通道出來之前,某種意義上講,沒有貧富貴賤之分。但是後來吧,就有了父母,有了背景。再大一些,有了成績優劣之分以及在老師和社會面前自我表現的區別。擅長表現的,小時候被人稱之為「好孩子」,成人之後,被稱為成功人士。這樣,來到世界上七千多個日夜之後,有人坐寶馬,有人則開始賣苦力。
但,即使這樣,人生並不悲苦。我說的是,在遊戲規則還算公道的前提下。
陶淵明是名門之後,祖父陶侃,是晉朝的大將軍。這樣的出身,如果喜歡鑽營,足以名列公侯。但是,陶潛生性放浪不羈,不喜歡迎來送往,尤其不喜歡看人的臉色。這樣的日子久了,在官場就混不下去。後來,他決定去做隱士。
做隱士是中國傳統文人的一條出路。其實想想,傳統社會中「士」的階層,生活是相對理想的。有時機進入官場,就做個於社會有益的人;沒有機會或者「老子不想玩了」,也可以遁跡山林,修身養性。就像王冕那樣,寫一幅梅花,胡謅幾句「不要人誇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也很好。
如能做得隱士,人生也不悲苦。如能像陶淵明那樣,安貧樂道,也可以瀟灑來去。這個時候,雞蛋是雞蛋,石頭是石頭。雞蛋是一毛不拔的雞蛋,石頭是糞坑裡的或者泰山頂上的石頭。這樣,雞蛋盡可以一毛不拔。而石頭儘管堅硬,至少也知進退。不會逼著雞蛋去拔毛,逼著隱士登高一呼或者淒厲地罵娘。
但規則總會發生轉變。比如石頭在茅坑裡泡久了,泡到不知東西南北。然後有雞蛋走投無路,就要試著探討一下石頭的堅硬系數。這個時候,悲劇發生了。
一隻雞蛋,在什麼樣的前提下開始考慮去碰石頭?
答案是,在它無法成其為雞蛋的時候。一隻白殼或者紅殼的雞蛋,有一天發現已經沒有退路。無論是否準備與石頭硬碰硬,都不再有區別。碰了,最多也不過散一地蛋黃。不碰,那團蛋黃的純粹也無法保證。——於是,雞蛋開始思考,開始討論與一塊石頭強力接吻的可能性。
這是違背常識的遊戲。這種被逼逞能、橫刀以求一快的玩法,殺敵一百,自損一千。無論從成功學的角度思考,還是從厚黑學的理論出發,都不會有好的結果。但,現實既然如此殘酷,非要讓一隻雞蛋表現自己的堅硬,讓一塊茅坑裡的石頭表現其內在的冷漠。
這個時候,遊戲開始了。
我喜歡玩「憤怒的小鳥」。如你所知,這遊戲,表現的是一種弱勢對強勢的回擊。
結果當然是不妙的。但,遊戲玩久了,總能發現成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就像舊時看武俠小說,練習金鐘罩鐵布衫的漢子貌似無敵,刀槍不入。但,他們都有自己的命門所在。武林高手在場,有時候只要把手指頭往他們腋下或者隨便哪個穴位一戳,他的氣就破了。
小鳥有小鳥的特長,就像石頭有石頭的冷漠。又或者,就像《貓和老鼠》裡面的老鼠,它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戰場,把一隻花貓整得狼狽不堪。我們喜歡《貓和老鼠》,並不是為了研究所謂生存的智慧。我們看這齣戲,骨子裡是在為弱者的拚死一搏叫好。
現在,小鳥的挑戰開始了。它們轉動自己的小腦袋,親自設計運行的軌跡,研究如何才能一「炮」(你我都知道,那是它們自己的身體)擊中,消滅食物鏈上的敵人。它們就像一群勇士,不,它們就是一群勇士。面對可惡的偷東西的賊,它們高喊了一聲:「雞蛋來了!」
這,是弱者的決心。是被二難邏輯逼出來的選擇。
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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