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榮
宋真宗一連數日鬱鬱寡歡,此情早被巧言令色的王欽若看在眼裡,他給皇帝支招說,要給「澶淵之盟」雪恥,其實也不難。
趙恆問有甚辦法?
這個早就吃透皇帝厭兵怯戰的家伙故意說,發兵奪回幽薊就是了。
被蠱惑為「孤注」的趙恆,背上的冷汗有沒有乾還難說,他敢發兵去打?王氏詭言不過是想卸去怯戰的責任,而皇帝膽怯又怎能不找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呢?趙恆說:「河朔生靈始免兵革,朕安能為此?可思其次。」
直到這時,王氏才說出真話。他告訴趙恆:封禪。並強調說,只有封禪,才「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從而挽回面子,洗雪恥辱。
猛聽此言,趙恆不禁又驚又喜。沒想到他的「愛卿」會給他出這麼一個能撓心癢的主意,更沒有想到大臣心中他居然還可以去封禪!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一縷曙光就在眼前!
然而,皇帝畢竟不是毛孩子,他已年屆不惑了。他深知,如果天下沒有希世絕倫的「天瑞」出現,就這麼厚起臉皮去封禪,非但不能「鎮服四海」,還會被世人恥笑。
又是這個王某,硬是生生將他看了個對穿透亮。這廝告訴皇帝:「天瑞安可必得?前代蓋有以人力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
趙恆不禁茅塞頓開,呵呵,原來所謂「天瑞」云云,還可以「人力為之」的,而且,前代早就有人幹過了。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趙恆這才拿定主意,但對這種公然造假還是不敢完全放心。其中,他最擔心的就是接替寇准出任宰相的王旦會反對。王氏打包票說:「臣得以聖意喻之,宜無不可。」
雖說王欽若隨後給王旦通了氣,王旦也答應願意盡力,但畢竟事關「聖顏」,萬一這領頭羊一覺醒來書生氣又犯了呢?趙恆仍是不敢放心,於是便親自出面請王宰相撮了一頓,並送他一罈酒,叫他拎回去跟家人一同分享。
趙恆送王旦的哪是什麼酒?那是一罈珍珠!王旦是正直之士,也是精明之人,當他打開酒罈時,什麼都明白了。這是皇上賄賂,給我送封口費來了哇!說明他想收買我,利用我,也說明他怕我,看重我,希望借助我……「由是,凡天書、封禪等事,旦不復異議。」(《宋史·王旦傳》)
一切人事功課做足後,趙恆便自導自演,開始製造起「天瑞」來。一日朝會,他對群臣說:昨日個半夜呀,我做了個夢,剛躺下,忽然來了位仙人。那仙人告訴我,「來月宜於正殿建黃菉道場一月,當降天書《大中祥符》三篇。」我趕緊起身去接待,卻不料一下子又不見了。
群臣自然心領神會,又是齋戒,又是建道場,忙得不亦樂乎。剛準備就緒,便有皇城司啟奏:「有黃帛曳左承天門南鴟尾上」。趙恆急命人去察看,果然「神人所謂天降之書也」!趙恆那個高興,就別提了。
在王旦等人的一片恭賀聲中,趙恆步行至承天門,「瞻望,再拜,遣二內侍升屋,奉之下。旦跪進,帝再拜受之,親置輿中,導至道場,授陳堯叟啟封。帛上有文曰:『趙受命,興於宋,付於慎,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帝跪受,覆命陳堯叟讀之,有書黃字三幅,詞類《洪範》、《道德經》,始言帝能以至孝至道紹世,次諭以清淨簡儉,終述世祚延永之意。讀訖,帝復跪奉,韞以所緘帛,盛以金匱。」
看看,從夢見神人指點,到發現天書,然後拜天書、讀天書、供奉天書、保護天書,趙恆這麼煞有介事地一路騙將下來,局外人誰個不信以為真?
為了造成影響,「引導」社會輿論,趙恆進而耍了一套「組合拳」:一是在崇政殿接受慶賀並賜宴群臣,與輔臣皆蔬食;二是遣官告天地、宗廟、社稷。三是大赦, 改元,滿朝加恩;四是賜京師酺(音p㜜A指國有喜慶,特賜臣民聚會飲酒)五日;五是改左承天門為承天祥符;六是置天書儀衛扶持使,有大禮,即命宰執近臣兼之。
「欽若之計既行,陳堯叟、陳彭年、丁謂、杜鎬益以經義附和,而天下爭言祥瑞矣。」(《宋史紀事本末》卷22)
這一年(1008年)便被改元為「大中祥符元年」。從此,天下更加熱鬧了。今天張三說發現蒼龍,明天李四又說冒出仙泉,後天王五又說泰山也發現天書,到處都有官員進獻奇珍異寶。一莖兩穗的稻子叫「嘉禾」,怪模怪樣的樹木稱「瑞木」……舉國上下都動了起來,人心若狂,聲勢浩大。
在如此一派「大好形勢」下,宋真宗君臣分外投入地演起了雙簧(此可謂王婆「十分光」中的最後一分「光」):一邊是宰相王旦率文武百官及和尚道士三萬餘眾聯名上表,請求趙恆封禪,另一邊則是趙皇帝假意推辭。如是幾次三番,借用今天的話說,趙領導擋不住「民心」,終於答應為了滿足廣大幹部及人民群眾的強烈要求,茲決定勉為其難去泰山封禪。
至此,一個由彌天大謊經大張旗鼓炮製而成的「曠世大典」終於坐胎了!同年十月,趙恆帶著數萬人馬,東出帝國京師,浩浩蕩蕩開往泰山。限於篇幅,趙恆吹吹打打去「封禪」的那些個細節不一一贅述。
最後的「封禪」,已經收場一千多年了。它給歷史留下一些斷碣殘碑,給後世留下很多笑話,也給文人們留下無數詠嘆,但更主要的是,它給社會留下思考,給國家留下借鑒,給民族留下警覺,曾有史家痛斥宋真宗封禪是「不思修本以制敵,又傚尤焉,計亦末矣!」
最後的「封禪」,成於趙宋君臣明目張膽的共同造假,這在封建社會裡或許算不了個甚,令人費解的是那個「人主深信」。怎麼說趙恆也是唸過子曰詩云的人,對自己造的假怎能做到「深信」呢?心理那一關他是如何過的呢?借用今天的流行話說,宋真宗是不是「太有才了」?
還值得一提的是那個王旦,他臨終前對此十分後悔,交代兒子,把他的頭髮剃光,然後穿上僧衣入殮。為什麼?想來恐怕就在於心理上始終無法過關,自覺無顏穿官服去見列祖列宗,只好喬裝。
嗚呼,中國歷來不缺有識之士,實在是太缺無畏之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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