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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一起去賞花。 網上圖片
朵 拉
日本人的詩:
一生只是追逐櫻花,
賞花是大事,此外,
沒有什麼事。
西洋人的詩:
如果你缺乏世俗的富有,
家裡只剩下兩條麵包,
且賣掉一條,買盆風信子,
給你的心靈吃個飽。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是朱熹的名句,但我更喜歡他的那首「川原紅綠一時新,暮雨朝晴更可人,書冊埋頭無了日,不如拋卻去尋春。」讀書老是讀不完,春天風景如此漂亮誘人,不如把手上眾多的工作,全都擱在一邊,先晃悠悠地賞花去吧!
以長篇小說《我是貓》在38歲一舉成名的日本重要作家夏目漱石,在創作小說《明與暗》期間,給作家朋友久米正雄和芥川龍之介的信中說:「我已經寫了近百回那樣的事(指人世間的傾軋糾葛、明爭暗鬥和人性的虛偽卑劣)而覺得大大地被庸俗化了。所以三、四日前開始,我把寫漢詩做為午後的日課。」在他另一部名為《旅宿》的小說裡則這樣寫著:「苦痛、憤怒、叫囂、哭泣,是附著在人世間的。我也在三十年經歷過來,此中況味覺得夠膩了。膩了還要在戲劇、小說中重複體驗同樣的刺激,真吃不消。我所喜歡的詩詞,不是鼓吹世俗人情的東西,是放棄俗念,使心地暫時脫離塵世的詩。」
工作太累了,找一段時間去賞花,對一些人來說,正如夏目漱石創作和閱讀他喜歡的詩詞的心態與感覺:「暫時脫離塵世」。日本作家以讀寫詩詞來淨化心靈,賞花也有同等作用。
在你的生活中,花扮演著怎麼樣的角色呢?
那回在高原,夕陽灑滿一地澄澄的黃金,清爽涼快的氣候裡,輕拂的微風中,竟遇見一簇簇在搖曳的怒開盛放的花,抑止不住打從心裡讚歎:「啊啊!好美麗的花!」
真正的美麗,無法再找到其他形容詞,就是美麗二字。
「美麗嗎?」同行的朋友隨便張望一眼,彷彿沒有特別:「不過就是花嘛。」
「所有的花都是美麗的。」我說著個人的感覺。
「是。紅色的,黃色的,紫色的,甚至橙色的,都很美,但是,那些白色的花,就白白的沒顏色,有什麼美麗不美麗呢?」朋友的笑容裡帶一絲嘲嘰。
他眼睛裡看到的,是色彩,不是花。
佛經說人從蓮花裡化生,真是充滿詩意的說法,可是,從花裡生出來的人,卻不曾安安靜靜放鬆心情去看花。大部分人日日在滾滾紅塵中鑽游,拚命苦心經營,不惜一切的結果是名位權祿都掌握在手,卻越來越迷惑不堪,一顆心總處於動盪不安的狀態。
不知滿足的追求令人鎮日勞役忙碌,如此這般焦慮急躁的生活,教人找不到安心的地方。
如何在百忙中偷一點閒?
人生行路,帶些許閒情和逸致,方能從容自在;偶爾恍惚奢侈一下,撥點時間去看看花,那是回望內心的一個姿態。堅持相信人一定要有時間觀照自己,才能從心裡找到明淨的自性。
每天睡醒,看到的是人,也看見鏡子裡的自己,但你是否曾好好地觀看自己?就算看見了,瘦高、肥矮,大眼、小嘴,厚唇、白齒,修長的眉,挺直的鼻子,你所看到的皆為人的外形。
你看過你的心嗎?
有人未曾看過花,儘管似錦繁花時時綻放眼前,也不屑一顧。「花?當然看過,到處都是,但不知有什麼好看?」
僅僅一朵花,有人願意付出時間,有人願意付出生命,值得與否,但看你個人的選擇,在你的心裡,什麼東西才是最有價值的呢?
日本茶道家千利休說:「盛開的花不能用做插花。」講究花之美必需純粹的茶道大師,在喝茶時,茶室的壁龕裡插一朵花,鍾情花小色潔,僅只一個蓓蕾,他特別強調必需是一朵沒有雜色的純白之花,茶道家眼裡的「潔白,是最清高也最富有色彩的」。
我的服裝設計師對我永遠只選黑白兩色的衣著頗不以為然,他搖頭點出我的錯誤:「黑白不能算顏色,只是基本色調,無法製造繽紛燦麗奪目眩眼的效果。」可是,茶道大師眼中,如染的殷紅,如醉的嫩黃,如夢的粉紫,皆不如純粹的白色之美麗和豐富。千利休花瓶中那朵未開的含苞之花,還得披著露水,倘若無露,代以幾滴水珠來潤濕它。格調雅致的茶道師就連插花用的陶瓷花瓶,也須先用水濡濕了,才把花細心插下。另外,在不同的季節選用不同的插花,五月間,青瓷瓶裡插上一株白色牡丹的蓓蕾,已是茶道中最為富麗絢爛,令人目眩神迷的花了。
有人追求功名利祿,有人只期盼得花一朵,且還是尚未盛開的花蕾,插入瓶中,靜靜等待花朵徐徐緩緩一瓣一瓣綻開,默默聆聽喜悅花開的溫柔秀氣聲音。目標雖然大不相同,快樂境界卻很相似。
W在電話裡說:「媽媽的生日快到了,我曾答應每年生日送她一盆胡姬花,你最近要是在哪兒看見有比較特別,比較漂亮的胡姬,告訴我好嗎?」
我略吃驚:「老人家生日,送黃金飾物不是更討她歡心嗎?」
「不,媽媽不喜歡黃金。」W告訴我:「她更愛花。」
身為牙醫的W和他媽媽竟是如此浪漫兼具詩情畫意!遺傳因子這回事果真存在。
因為愛,鮮花就有了比黃金更貴重的價值。
有人愛花,但有條件。比如價值昂貴或名字好聽,顏色奪目燦麗的富貴花、絢艷爛漫的玫瑰、碩大厚重的牡丹、深紅耀眼又名英雄花的木棉、從前唯官家才允許種植在門口且代表官運亨通的紫薇花等等。
其他花瓣細薄如紙,馬來人稱為紙花的廈門市花三角梅,或只要院子裡一小片地,種籽隨便一灑枝幹便隨意長得挺直,花也盡情綻開的非洲菊,或我們叫它雞糞花的鵝黃色小花,太常見太普通,都難以叫人上心。
人對名氣生出無窮幻想,生出企圖更加貼近的情意結,朋友唯獨鍾情芒草花。
無人注意,隨地亂長,在路旁道邊,傍水之處,叢聚叢生,一眼望去大片白茫茫的野花。
愛它,顯示自己與眾不同?超凡脫俗?
「偶然和一個朋友走過一田種在水邊的芒草花,過後非常清楚,從此再也不會有機緣和同一個朋友一起在同一個地方散步。」輕輕地隨秋風搖曳的芒草花因此深植於記憶的園圃,成了永不凋謝的花。
看花人注入蘊涵的深情,輕飄飄的野花就有了深沉和永恆的份量。
深想一層,這一生中,不論何時何地,每個人和每朵花的相遇,都是一生一會呀!
愛花,惜花,還在等待什麼呢?
現在,馬上,立時放下手上永遠做不完的工作,讓我們一起去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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