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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 輝
這臨濱而築的海上平台，真是散步的好地方。一個人走，很好；兩個人走？唔，故事也許要開岔了。一個人走，是因為悠閒，是因為在人境裡而不覺囂鬧，海港也寧謐起來了。走不了多久，便覺得走得愈慢愈好，時間便隨著放緩的步伐變得悠長起來了，海港內的渡輪和船艇彷彿也流動得很慢很慢了。慢下來就好，慢下來，可不是停頓，世界便隨著人的步伐靜下來，誰也不用遷就誰的節奏。一個人走，真好。
在這炎夏的黃昏，沿著海濱散步的人都不用追趕城市的節奏，即使身邊還有些跑步的人，他們其實也好像在岸邊垂釣的人一樣，在一動一靜之間，憑自己的感覺、自己的方式，決定自己的節奏，流自己的汗，那就很好。
那就放一會兒自己的假吧，暫時遠離中央空調的辦公室和地鐵車廂，遠離城市的計算機、時刻表和計劃書，遠離股市行情、樓價、油價和物價，慢下來，靜下來，散一會兒自己的步，太好了。
好比坐在一旁，聽一個人說話︰至少要同意，人是渺小的。那人的意思是說︰當你騎著馬在高原上跑了三日三夜，連一片玻璃碎片也看不見，在一個只有天空和土地的非人工化的世界裡，終於要承認，人和自然界相比，實在是太渺小了。
那不就是散自己的步嗎？三日三夜不見人煙，忽然有一個人在你面前出現，你大概會懷疑那是不是幻覺。由於渺小，或許因而變得敏感，對於最真實的事物都不免有所懷疑。最荒誕的事情總不是憑空想像的，而是原生於現實世界。坐在一旁，聽著一個人說話。
想是疲倦了，所以精神很不集中，想不成像，游游離離，有時閃出一些醜陋的人形，那麼的龐大，一張開嘴巴彷彿要把整個世界吞進肚子裡，嘰嘰，咕咕，嘰嘰，咕咕，可是聽不到任何掙扎和呼救的聲音。
那就繼續散自己的步吧。有一種人總是長不大，也總是死不去，即使吃了超級毒藥，也奇蹟地活下來，永遠呢呢喃喃著一些聽不懂的什麼，都是尋常的人，因此都是集一切的卑微、渺小、萎縮、壓抑於一身。那就只好坐在一旁，聽一個人說話，蚊子似的聲音充滿種種委屈、錯亂、喧囂、腐敗和失落。
想是疲倦了，大清早起來，散步到這裡，只是嘗試去了解別人的想法，到了最後，才發覺連自己的想法也無從了解。都在悄悄老去，不管年輕時對世界如何忍辱或如何寬容，有一天身驅不斷縮小，像猴、像魚、像疲倦到了盡極所產生的虛脫感。坐在一旁，聽著一些人說話，終於明白人是渺小的。唯有閉著眼睛，忘記自己的渺小。
幸好在逆光的海港裡有一條安靜的海岸線，像水墨那樣化開，漸漸朦朧，漸漸沉暗，暮靄裡響著似有還無的汽笛……幸好城市邊沿還有一道海上長廊，讓人久不久散一次自己的步，最好不要隨著數字的升升降降愁這愁那，只有慢下來，靜下來，才明白，原來這愁那愁從來都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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