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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仔仍可見許多大押。 作者提供圖片
陶 然
車子在廈門的夜路上行進,忽然一個燦亮的「噹」字,為一個團團圓圈圈住,閃閃發光。我驚疑地問駕車的Y,是當舖?他笑說,是呀!但還沒等我看清楚,車子已經飛掠而過。只有當舖的意象,久久徘徊在腦海中不去。
此生與當舖無緣,但對它心懷恐懼,大概源自道聽途說。小時聽說有人沒有錢用了,就去gadai,印尼語也就是「噹」東西。俗話就說去「tok」,我想那是取其當東西時的聲音吧。記得那時準備回國,父親還特別打了一個好厚的金戒指,叮囑我說,萬一家裡接濟不了,你就把戒指當了,抵擋一陣再說。那時不知好歹,也絕無後憂,嘴上漫應著,不當一回事。到北京後也沒有用上,只聽說金價頗低。後來上北京第六中學,暑假時一幫人從南方北上打籃球,我那金戒指習慣隨手放在床頭,便不見了。我曾悄悄告訴組織籃球隊的L,他大吃一驚,但要查證卻無從查起。我只好自認倒楣,其實剛到廣州時,就差點在洗手時滑掉,既然丟了,只得自我安慰,與它無緣,也沒辦法了。好在當時並不至於要救急,丟了也就丟了,但心中還是無限痛惜,它畢竟凝結著父母的一片眷眷之心呀!
那時,在北京沒見過當舖,對大押毫無認識。只記得上中學時語文課本上,有魯迅在〈吶喊.自序〉寫的:「我有四年多,曾經常常,幾乎是每天,出入於質舖和藥店裡,年紀可是忘卻了,總之是藥店的櫃枱正和我一樣高,質舖的是比我高一倍,我從一倍高的櫃枱外送上衣服或首飾去,在侮蔑裡接了錢,再到一樣高的櫃枱上給我久病的父親去買藥。」這裡的「質舖」也就是人們所說的當舖。這段話成了當時中學生的集體記憶,我印象很深,也覺得詭秘。可能因為這樣,對當舖視為畏途,認定那是三教九流出入之地。尤其當在香港電影電視鏡頭中看到,主角或配角去典當東西時都閃閃爍爍,東張西望,待到周圍無人,便一個箭步竄進去,免得被熟人看到。所以,給我的印象是,典當東西的都是鬼鬼祟祟的。
其實,當舖是一種獨特的行業,源遠流長。根據史料記載,中國的典當業起源於公元4世紀的南北朝,距今已有1600多年的歷史。它一開始就以急人之所急的面貌出現,而舊時典當業也供奉其他特有的行業神,即財神、火神、號神。號房內供奉火神、號神,供火神防止發生火災;供號神旨在對老鼠表示敬意,以免典當的各種貴重毛皮、衣料、綢緞、布匹遭受破壞。但現在可能最流行的還是供奉財神吧?
舊時各式典當業的營業方式是,始於當,止於贖,期滿而不贖則變賣償本,因其業務程式分為收當、贖當、死當三個方面。收當是第一步;贖當是第二步,為經營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稱為「走利」;死當是最後環節,稱為「坐利」。當舖只有通過處理死當的方式,才能在貸款本息不回的情況下,達到清償的目的。
當時,典當業為了避免業務中出現不必要的糾紛,也方便當舖員工相互配合,必要時殺價牟利,常用一些行話和隱語。行話相當於江湖的「切口」,如「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說成「麼、按、搜、臊、路、料、俏、笨、繳、勺」,「不多」說成「報端」,「沒有」說成「妙以」等。另外還有一種壓低當價的慣用手段,以術語代替數位,如旦根為一,抽工為二,末王為三,不回為四,缺醜為五,短大為六,毛根為七,人開為八,未丸為九,先千為十。如果當戶覺得出價太低,拿回當品要走,掌櫃必要時會出來打圓場,比如夥計說:「先千抽工」,意思是說已經給到十二塊了;但掌櫃覺得可以加到十四塊,就會說,「先千不回」,暗示可以給到十四塊。
灣仔有好多家當舖,其中現在已經活化成時尚英式餐廳The Pawn(即當舖)的位於莊士敦道與大王東街轉角處的「和昌大押」,可一嘗在灣仔最大當舖吃東西的樂趣,確實是很特別的體驗。這棟超過100年歷史的當舖,是舊樓重生的代表作之一。和昌大押本來是一家四層高的老當舖,現在活化成改變原有用途但卻保留傳統面貌,變成一所集展覽、休閒、娛樂於一身的場所。當我們走過,那外牆石柱依然保留著舊日香港情懷,街上電車叮叮噹噹地駛過,甚至有壯漢騎著老舊的自行車馱著東西送貨,人車交雜,那種古老的感覺依在,但走進建築物裡,卻是另有天地。華麗的佈置,和外面的世俗味道完全不同,空間超級寬敞,提供是英式料理,配著一杯馬丁尼,唔!很享受呢。我那天去喝下午茶,面對傳統的英式小點,喝著濃香的咖啡,懶洋洋氣氛下,有在曼谷「文華東方」下午茶的感覺。忽聽得樓下電車隆隆而來,剎那間又讓我跌回香港的現實世界。
有時會想,現代人家的生活,恐怕令大押式微了吧?若論當舖的普遍,恐怕不能不數澳門了。這可能因為是賭城,為了平衡供求關係,形成當舖生意興隆。賭徒生涯,令我想起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說《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但當舖又已經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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