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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 明
這是一個值得被記住的事件。2013年6月21日上午9點,南京江寧區麒麟派出所民警王平元帶領鎖匠打開泉水新村24幢二單元503室的門,看到的是年僅三歲與一歲的李氏小姐妹已經風乾、幼小的屍體。小姐妹28歲的父親李文斌今年2月因涉毒被判刑半年,22歲的母親樂燕也有吸毒史。出事時,負責為李家發放社區救助金的王平元是在趕到小區卻沒有見到樂燕、電話也打不通的情況下做出請鎖匠上門開鎖的決定的。
報道這一事件的某媒體記者詳細記錄了今年3月兩姐妹中較大的李夢雪被困在家中四五天後自己打開房門跑了出來、滿身大便、餓得不行,引起社區組織重視以後所涉及的人及所發生的事。記者的責問與無奈是明顯的。他們寫道:「三個多月中,李氏小姐妹曾迸發出柔弱但足夠堅忍的求生本能。鄰居、民警、社區和親戚也都曾做出他們自認為稱職的努力。」「自認為稱職」是個令人無奈的詞,它如一道閃電,告訴我們天空原本不必那樣黑暗,而我們的所做作為,也都有可檢討之處。
閱讀李氏小姐妹死前三個月所發生的種種的報道,令人忍不住想哭。生下來「聰明可愛、人見人愛」的女孩在三年的時光中近乎成為每個人的負擔,她們何曾享受過人間的溫暖與愛?在我們這個「人人自掃門前雪」的社會,可能偶爾為其送一頓飯、買一籠包子、見其跑出來打個110報警,就足以讓我們產生「我已經盡到責任了」的滿足感。那位負責對李家進行社區救助的警察,每一周左右與不負責任的母親聯繫,將救助孩子的錢給她,就感覺自己已經「頗費神」、比別人更盡職盡責了—也許通常的做法是每月將錢發給樂燕就可以了,社區就完成了救助的責任,不管這位母親是位什麼樣的母親。因為誠如居委會答覆李家親屬要將孩子送到孤兒院的請求時所說,孩子有爹有娘,孤兒院不收,因為不符合政策。
我們需要符合那麼多別人為我們規定好的條件,就是不問這一切是否符合真實的、現實的、人性的條件,不問這些政策與條件的終極目的何在。不負責任的母親樂燕的所作所為,早應該引起人們對小女孩命運的擔憂,然而因為不是我們自己的「責任範圍」—小女孩有爹有娘,這成了我們這個社會與組織的最好的借口—我們就麻木著,不再去想這個問題,不再去想小女孩在不負責任的父母手中,可能遭遇什麼樣的危險。
孩子是祖國的未來與花朵嗎?我只看到她們尚未開放,就已經被拋棄,在她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刻。
而風乾的、口含大便而死的三歲與一歲的小姐妹不僅是李氏夫婦的恥辱,更是我們整個社會的罪。「錢不成問題」,對社區救助工作來說;食物也不成問題,對我們並無飢寒之虞的普通人來說。然而這樣的悲劇竟然就發生了—還有多少類似的悲劇在以不同的面貌發生著?
誠如記者所言,涉事各方都有自己的苦衷,足以解釋他們雖然在不同階段曾涉足小女孩的命運,卻最終選擇遠離那扇緊閉的房門。來為兒子照顧孩子的好心的鄰居「自己也有兩個娃娃要帶」,覺得照顧小女孩實在是負擔太大—非常奇怪的是,在記者的描述中,只有這一位鄰居真正出現在小女孩死前100天的遭遇中,似乎在這個住戶蕪雜的住宅區,別的鄰居都不存在,或者存在的話,對小女孩的事也是毫不知情的。
確實,如今我們很少看到鄰里之間會互相聊天,聊小區裡發生的事。就是我自己,對別人緊鎖的房門之後發生了什麼也是毫不知情、也毫無興趣的。這就是我生活的現實。而今天李氏小姐妹的遭遇讓我看到這一現實的罪過,我該如何來改變這一現實?
我不可能從此變得「包打聽」,具體來說,了解社區詳情的鄰里阿姨也從不跟我講述發生在社區裡的家長裡短。她們以見面時簡單熱情地打招呼來表示對我這位不會說上海話、後搬到這處老住宅區的上班族的禮貌。我也以從不詢問任何社區事宜來表達自己敬而遠之的態度—也曾暗自希望社區能針對我們這些新居民舉辦一些文化及交誼活動,後來才知道國內的社區文化活動基本上是為退休人員而設的;為上班族準備社區文化活動,好像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上班族不是有自己的生活空間嗎?不需要摻合到老土落伍的社區中心中去。這是我對社區組織及社區活動的基本印象。每逢社區幹部改選時,來送選舉紀念品的阿姨揚著一張早已打印好的紙,問是否要委託投票。我和老公通常都以致謝或滿不在乎的口氣—我是前者,老公通常是後者—說,麻煩你幫我們投票了哦。阿姨很開心地說著不麻煩不麻煩轉身離開,我們卻從不思考自己這樣的舉動到底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我們以「委託投票」的方式表達了對上門聯絡的阿姨稱不上是有基礎的信任,並以自己拒絕參與、拒絕投入時間的實際舉動,表達了對社區工作的滿不在乎。
這種態度,難道不是導致此次悲劇發生的根源之一嗎?如果每位居民都很在乎社區工作人員的工作態度、責任心、為居民服務的熱情與質量,那麼,在居民此種態度的鼓勵與監督下,社區工作人員也不會有「能做的都做了」的理所當然的態度了吧?因為從來沒有人追究過社區工作人員能做的是什麼,到底該怎樣做才算盡到了責任。因為自身的冷漠與不在乎,我們放棄了對自己所在社區的營造,這種冷漠與不在乎像病毒一樣,影響或縱容著社區工作人員的工作態度,並且反過來影響我們自身。我所居住的,並不是一個處處令我滿意、心情愉悅的社區,然而因為一種忍耐、眼不見心不煩的態度,我從未對社區工作提出過任何意見與建議。
這樣說來,小區裡的遍地狗屎是我應該承受的。
被活活餓死的李氏小姐妹的事件,令作為社區一員的我有著種種懺悔,然而作為公民的我有著更大的憤怒與悲哀,我希望有關部門能看到這一事件的恥辱,仔細檢討我們國家的救助制度及具體實施的情況。我們到底是以一種怎樣的態度與責任心在實行救助,這實在與國家一整個部門及價值觀有關。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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