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毛
人間別久不成悲
(宋)姜白石 鷓鴣天
我和表姐不相見已四十年了,如今短短一年內,卻見面兩次。一次是在姨媽的喪禮,她以女兒身份坐在前排的椅子,我上香拜祭後,走上前,想與她閒談敘舊,畢竟難得一見,她呆呆看著我,似是陌路人。我道說名字,她木無表情,眼珠好像轉動又好像沒有,然後對著我似笑非笑,那皺皺而枯乾的嘴唇露出兩隻已脫落的門牙位。我說,表姐,為什麼不鑲嵌。她說,都老了,不想浪費錢財。我想,只比我年長三歲,但看上去已是七老八十了。
如今,我們雖然再度相逢,她已變得僵直,靜靜躺著床上,再沒有機會張口說話了,我隔著玻璃凝望,那絲絲哀傷,那淡淡愁緒,從心頭輕輕掠過。
一
這是漁民聚居地,人人將放在水上的住家艇推移至陸地,船的兩側,用石頭和木塊墊頂,就這樣變作固定的居所。由於外祖母與姨媽的艇屋彼此毗鄰,而我又時常住在外祖母家,因而與表姐一同成長。由於年幼,在成長的過程中,有什麼瓜葛,已記不起,但知道她很少笑,時常不開心的模樣,周圍的人常謔說是「苦瓜乾」,她終日揹著表弟,以及經常遭到姨媽叱罵喝打,姨丈更不在話下。對於姨丈,印象模糊,但知道他每天乘船去香港工作,晚上回來,吃飯時一定飲酒,他是很惡的人,打表姐好像打賊,有時外祖母忍不了出面庇護,他才止住。
漁民重視男丁,我雖是外祖母的外孫,但在孫輩中,我是唯一的最大的兼且有血緣關係的男孩,所以常常獲得親戚的疼愛,尤其是兩個舅父時常做一些玩具給我,我記得表姐很羨慕,我又不計較,樂意讓她玩,印象深刻的一次,小舅父用木條製造一支橡筋槍,可以彈死蒼蠅,當時蒼蠅每天成群飛動,我和表姐樂意趣趣彈小昆蟲,被姨媽看到,一聲不響,對著表姐連打兩下耳光,嚇得我縮作一團,原來橡筋若散落地上,雞吃了會死的,當時家家戶戶都養雞,雞群隨處走動,黃昏時,人人都四處喔喔叫,雞隻好像聽懂似的,就乖乖返回自家的籠子裡。
我只記得表姐有一次開心到跳起來。那是舅父將風箏的線座交給我玩,表姐揹著表弟看著我,又抬頭遠看飄舞空中的風箏,我讓她一同拉著線座,風箏隨之左右擺動,她揹著表弟,有一定的重壓,也跳下跳下,儘管跳得不高。
也記得舅父捉了一隻小龜,其殼是青色的,找了一個破爛的盆,將小龜放進去,我和表姐常常忘形地看著小龜向上爬呀爬呀,然後又滑下盆底,又或是將一兩粒米飯放進烏龜的嘴裡,我們兩人就是這樣蹲著看,伏著看,看呀看呀,久不疲倦,後來颱風一來,人人忙忙碌碌用繩綑綁屋頂,我們忘記將小龜放好,不知怎地隨著大風大水走了,我和表姐曾有一段時間悶悶不樂,記掛小龜的生死。
當我入讀幼稚園時,姨媽一家搬去油麻地,我只記得,表姐曾撫摸我的書包,揹著表弟看著我上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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