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楊絳有一篇寫《讀書苦樂》的文章,別有一番見地。
她把讀書比作隱身串門子。
理由是:
——不必預先打招呼、攪擾主人,翻開書皮,便是闖進大門,翻過幾頁,形同升堂入室,而且可以來去自如,不辭而別,甚至另找高明。
——可以訪古友、尋今人,可以觀看前代的遺聞逸事,看蘇格拉底臨行刑前與朋友談話,活如壺公懸掛的一把壺裡,別有天地日月。
——隱身串門,比起現實生活的串門子,大相逕庭,起碼不必承色,來客如入無人之境。
可見不光是錢鍾書「鍾書」,楊絳也是「鍾書」的——喜歡書。
楊絳的「隱身串門子」,不僅可以排遣人世間的俗事俗慮,還可以進入無人之境,優哉游哉,自得其樂也!
楊絳散文固然寫得好,晚年她亦問鼎小說。
我早年任事的香港三聯書店,曾出版過她的《洗澡》繁體版。
錢鍾書先生曾寫了遐邇海內外的《圍城》,以一把解剖刀,挑出舊知識分子五臟六腑,讓人無所遁形。
晚年的楊絳,雄心勃勃,也以中國知識分子入題,承錢鍾書的餘風,寫出另一部不同時代背景的小說。
從汪肆的文采而言,楊絳相對夫婿似乎稍遜一籌。
但是就文字表達的高明,毫不遜色。
翻譯大師施蟄存先生對本小說的評價,最為入肉:
——我已有好幾年沒有看完一整本創作小說了。常常是,抓起一本小說,看不到二三十頁,就碰到了「不辭而別」、「羞羞答答」、「盡力而為」這一類似通非通的成語或濫調,我就把書丟下了。
——這本《洗澡》,自始至終,沒有迫使我丟下,作者畢竟是錢鍾書夫人,自是語文高手。
——說來也可笑,語文純潔,本來是讀者對作者,或作者自己對他的作品的最低要求。
——但在近十年來,卻已成為最高要求,在一群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作家的作品中,要找一本像《洗澡》那樣語文流利純潔的作品恐怕很不容易了。
施蟄存其實是說,《洗澡》是靠純粹文字的魅力取勝的,這本來是基本功,當時下的年輕作家對這基本功闕如的時候,楊絳語言表述能力就非常突出了。
除語言表達力外,施先生把《洗澡》,說成是半部《紅樓夢》加半部《儒林外史》。
具體到小說本身,施先生認為《洗澡》,前半部是以對話取勝,正如「《紅樓夢》的精神表現在全書的對話中。」
因為這許多對話,是為塑造人物性格服務。
好的對話,是需具備高超技巧的。
至於為什麼說《洗澡》的後半部似《儒林外史》?
是因為小說中的人物都是「儒林中人」。
這一說法,有點對號入座。
施先生詼諧地說,《洗澡》中許彥成、杜麗琳和姚宓的三角關係,是吳敬梓寫不出來的。
況且楊絳把這三角關係「寫得非常高雅」,若合了傳統文化的「發乎情,止於禮儀。」(《說楊絳》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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