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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鎮錦溪。網上圖片
吳翼民
古鎮錦溪的最大優點是水好,比相鄰幾個古鎮的水都要好。一是這裡濱著淀山湖等眾多的湖泊,水路通暢而廣達;二呢?這個古鎮目前基本還保持著原生態,沒有上規模的鄉鎮工業,沒有濃濃的商味,很文靜嫻雅。當然,旅遊開發也在漸漸的興起,辦了許多小型精緻的博物館,有了「中國博物館之鄉」的美譽,但也是靜悄悄地進展著,不動聲色,遠不像近鄰周莊那樣喧囂,如舊時的殷實人家,不見暴發戶的形跡。
三十多年前我曾在錦溪附近的一個小鎮插隊落戶過,錦溪是經常去的,糴糧啦、買農用物品啦,或者去那兒孵混堂洗個澡、進飯店吃頓飯,或乾脆就是去那裡閒逛個半天。那時錦溪叫陳墓,一度還叫成茂,前者據說因埋葬過康王南渡時一個夭亡的陳姓妃子而得名,後者毫沒來由,取諧音以避「封建糟粕」。不管叫什麼,它總之是方圓一帶有名的鎮子,既古且大,鎮上的小橋流水和深宅大院與故鄉蘇州相彷彿,甚或就是蘇州割下的一塊,不過因著被遠拋在江南水網深處而益顯得古樸陳舊,也益顯得恬靜清秀。
那時的交通比現在閉塞得多,去錦溪都得乘船,是那種一天兩班的小輪船,常常的興致來時就自己搖條小船,迤邐而去。水路很長,一個湖泊銜著一個湖泊,一個村莊串著一個村莊。碧琉璃樣的湖水,俯首能見著湖底裊裊的水草,不經意間就有一條驚慌的魚兒躍出水面、碰巧跳到船板上來。水是那樣的清,又是那樣的活,明潔靈動而如處子的眸子,即使搖船很累,在一片清波漣漪中也覺舒心。水清了,景物就秀,放目看到的樹叢啊、竹林啊、房舍啊都明淨可人,更可人的還有水上鳧著的白鵝麻鴨,水邊浣紗洗衣的村姑。這一帶的村姑都裹花頭巾、穿 裙,裙上繫著披紅掛綠的刺繡飾物,少數民族似的,別一番風情。倘際清秋節令,她們多半是在清水裡洗泥藕,藕洗白了,跟她們浸在水裡的腿肚一個模樣,猝然間,常常會把嫩藕誤認作她們的腿肚,而把她們的腿肚錯認作了嫩藕……船不知不覺中就進了錦溪。
鎮上縱橫交叉都是河道,河多,橋也多,古老的石拱橋都有上百或數百年的歲數了,兩旁的橋聯充滿了詩情畫意,橋石縫裡披掛纏繞著的籐蔓猶如橋公公們的飄然鬚髮,好不瀟灑,偶地就能見著綠色的籐蔓上結著一簇紅寶石狀的枸杞子,古橋端的是標致極了。河道的一邊是鎮街,一邊是民宅,鎮街的早市未散,茶館店裡的老茶客們談興猶酣,點心店裡飄散出陣陣香霧,魚蝦攤前是柔糯的討價還價聲,秤u上吊著的魚兒活潑潑地扭動著……另一邊民宅的一級級深入河水的石階上多的是淘米洗菜的主婦,水是那麼的清,就有了她們的倒影,倒影又隨波晃動著,她們便帶了幾分縹緲的仙氣,稍留意一下,主婦們洗的又大抵是水的賜予,——鱗光閃爍的魚,鮮活晶瑩的蝦,水蔥樣的茭白,玉芽狀的芹菜,還有淘籮裡的米,銀白透亮,也分明是錦溪一脈好水的滋養結晶呢。枕河人家的窗都敞開著,窗口飄出春韭或薺菜的香味,也有悠揚的俚詞小曲;不知哪家正舉行著「阿婆茶」的聚會,一屋的婆婆媽媽爆一屋的笑語雜沓。這是錦溪一帶的醇濃民俗,是女人的聚會,茶食是自製的襪底酥、松棗糕、醃雪裡蕻、茴香豆,烹茶的水就取自窗下的鎮河,不用明礬來打便清清的,軟軟的。這樣的茶水把人的臟腑都喝溫和透明了。要說錦溪的水有多清,錦溪的女人就有多清!
有一段日子,我每年都要去幾回錦溪,那是在劇團粉墨生涯的歲月,晚上在錦溪的小劇場演出,白天愛沿著鎮上的河道曲曲彎彎地散步,在每座橋上停留顧盼,看「欸乃」的過船,有時走著走著,在一脈好水的誘導下一直走到了很遠的鄉下,那清粼粼的河水啊,已經連結著我的血脈,循環在我的體內,漱洗著我的身心。
後來工作調動,離錦溪遠了,可錦溪和錦溪的一脈好水一直深深定格在我的心中,時時映現在我的夢裡,依稀就是故鄉的情結。最近我撥冗去了幾次,慶幸還是當年的感覺而勝於當年的感覺,鎮變了,變得更加文氣十足、清秀美麗,水還是當年的水,如處子的眸子、明潔而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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