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夏
有一次聽一位專家談美食,他說世上最有價值的菜是看菜。乍聽我心裡一驚,以為他在故弄玄虛。但是仔細想來,他講得頗有道理。
看菜,顧名思義,就是供人觀賞的菜。它的樣子可豐可儉,品位有高有低,上可至宮廷御宴,下可進百姓餐桌。但不管在哪裡,它都順從主人的意願,發揮著應有的作用。
以前在農村,許多人家過年買不起大魚大肉。但為了待客,又不能太「寒磣」,於是就買上一隻雞或一條魚,烹煮成「大吉大利」或「年年有餘」等大菜,來了客人就同其他菜一起端上桌。客人一般都懂規矩,知道這是主人家唯一的看菜,所以都不動它。飯吃完了,這道菜仍完好無損。再有客人到來,又將它原封不動地端上去。這樣客人一撥撥來,這道菜也一次又一次地端上端下。直到過了正月十五,客人來完了,才將這已經變質的菜回回鍋,一家人分食……還有的人家連敬神的供品都買不起,就用木頭刻一條魚,塗上顏色,如同真魚一般供在神像前……這些窮人家的看菜,最懂得窮人的心。它們以簡陋、樸素的形象,訴說著貧窮的無奈,也彰顯出窮人樸實、節儉的美德。
看菜可以是普通菜餚,也可以是「秀色可餐」的藝術。在美味佳餚行列中,它還常以姿壓群芳的亮麗形象,扮演著「領頭羊」的重要角色。
在一些比較高檔的宴席上,常在上正菜之前,先上一盤看菜。這看菜常用蘿蔔、黃瓜、櫻桃、奶油等作原料,雕刻成孔雀開屏、鳳凰展翅、二龍戲珠、白鶴起舞等造型,看上去鮮艷奪目,栩栩如生。它的作用,就是營造美的氣氛,給人美的享受,吊起食客的胃口,也提升宴席檔次。對這樣的看菜,坊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只看不吃。可是也有例外。有時食客一見這美的形象,清香可口的原料,便禁不住饞涎欲滴,不等正菜上來就先吃為快。筆者就遇到過這樣一件趣事:1986年春天,我國著名詩人臧克家先生到濟南參加他的作品研討會,會後曾在燕喜堂飯店宴請幾位文藝界的朋友。開宴時,服務員首先端上一大盤看菜——一隻雕刻精美的開屏大孔雀。「孔雀」的眼睛是鮮紅的櫻桃,身子是青翠的蘿蔔,羽毛是奶油、火腿、鮮黃瓜片……其色鮮艷,氣味清香,很富誘惑力。就在眾目睽睽觀賞之時,臧老的兒子臧樂源教授情不自禁地舉起筷子,叨起一隻「孔雀」翅膀就往嘴裡填。鄰座的人趕忙推他一把,告之這是看菜,不能吃的。他卻自我解嘲說,這樣好的菜,不吃多可惜啊!
看菜的知名,在當今,也在歷史;在民間,也在宮廷。走上歷史的餐桌,我們會發現,歷代宮廷的看菜,更為蔚然大觀。
據記載,宮廷中的看菜始於唐代,當時稱作「看食見」。唐人韋巨源在《燒尾宴食單》中,介紹了一道叫「素蒸音聲部」的看菜(唐代有十部樂,唱歌伴奏的人叫「音聲人」)。這是一群用素菜和蒸麵做成的歌女、舞女,共有七十餘件,翩然表演於大盤之中。這樣一支「文藝大軍」首先閃亮登場,一下子就點燃起宴會的歡快氣氛。御宴的豐盛和壯觀,由此也可見一斑。
宋代御宴上的看菜更為豐富多彩,這在《夢梁錄》《武林舊事》等筆記中都有記載。有一種叫「繡花高飣八里壘」的看菜,是用香圓、真柑、石榴、橙子、鵝梨、乳梨、榠楂、花木瓜等八樣水果,分別堆壘在各式珍貴的器皿中;還有一種叫「縷金香藥」的看菜,則是堆放著腦子花、甘草花、硃砂圓子、木香、丁香、水龍腦、史君子、縮砂花、官桂花、白朮、人參、橄欖花等香花和藥料的大花盤。這些瓜果飄香的看菜,同樣能給人帶來美的享受。在這樣美好的氛圍中宴飲,如同進入仙境一般,會讓人有飄飄欲仙之感。
清代御宴上的看菜又遠勝唐宋,不過它的更多看菜並無特指,就是美味佳餚本身。只因宴席上菜品太多,那些吃不著的菜就成了看菜。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曾寫到慈禧太后每餐要擺一百多道菜,隆裕太后每餐的菜餚也有上百種,「這些菜餚經過種種手續擺上來之後,除了表示排場之外,並無任何用處」,「不過做個樣子而已。」也就是說多數菜都成了看菜。其實這些看菜也並非無用,它像鏡子一樣照出了歷史的一角,讓我們看到封建統治階級是何等驕奢淫逸。
如今,斗轉星移,江山迭變,我們的社會早已步入文明昌盛時代。然而在有些地方,大吃大喝之風卻仍然大行其道。一些高官大款的豪宴,不似御宴,勝似御宴,不但將「女體盛」等不堪入目的「看菜」搬上宴席,還將價值數萬甚至幾十萬的山珍海味當成「過眼雲煙」,看過之後便棄如糞土,以此來顯示其地位的「顯赫」和身份的「高貴」。此時這些被棄置的看菜,便成了新貴們暴殄天物、鋪張浪費的見證。它們似乎在用自己的遭遇,詛咒舌尖上的腐敗;也用無聲的語言,呼喚勤儉節約之風。或許,這正是那位專家所讚賞的看菜的可貴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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