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落籍於江南名城無錫,無錫的名山惠山是我經常遊覽的去處,但登山覽勝並不多,比賽登山的機會則更罕有,然而我五十五歲那年的重陽則貨真價實經歷了一次,由文化系統組織,共200餘人報名參與,雖無錦標爭奪,卻也昂揚激烈、拚得很苦,勝得也甜。
參加比賽者按年齡分兩組,以五十歲為界,以上者為老年組,以下者為中青年組,我當然在老年組之列。詢之,老年組有六十餘人。我揣摩自己能處於中游算不錯了,至少不坍台,對單位和自己有個交待吧。
比賽從「春申澗」山道下出發,但聽得一聲令下,眾選手便奪路而跑,循著上山的石階向高處攀登。惠山的山道有許多條,重疊交錯,善於選擇捷徑應是制勝之道。我非老無錫,對山道路徑不甚了了,只能隨大流拚力而上,憑著自己堅持長跑的體力,沒有被大隊人馬拉下。看左右選手,中青年居多,也有不少精神矍鑠的老年組成員,當然更多的是重陽登高的市民。三百多米高的惠山就在無錫城中,乃當地市民登山鍛煉的首選,重陽佳節自然更為炙手可熱,所以要繞開眾多的登高市民也需要功夫的,不然堵塞在人流中間,像墜入蟻陣,何以脫穎而出?
進入「春申澗」山道,路變得逼仄了,一面是潺潺的山澗,山澗瀉入一個清潭,清潭溢出的水再蜿蜒下奔,前幾天剛下過一場秋雨,水勢不小,便濺得山道濕漉漉的,須小心登攀,一路上已經看到有幾位登山者滑倒。我們是比賽者,倘不慎滑倒便會耽誤時間,被後來者超過。所以都格外謹慎,也無心欣賞奔瀉歡唱的清澈山澗了,只看著腳下的石階,奮力向上。
登山比賽委實是件拚體力和耐力的硬活,遠不若平時遊山玩水那樣愜意舒坦,幾乎喘氣都來不及,胸脯急劇起伏著,大口吐納,腿肚子和「膝饅頭」(膝蓋)變得酸脹難耐,眼前不時冒著金星,額頭上一片晶瑩,背心和胸口都被汗濡了個透濕。我默默鼓勵著自己:「堅持,一定得堅持,絕不可掉隊!」這與看熒屏的長跑比賽一樣,總有一撥人糾纏在一起咬住不放,誰一鬆懈,便會意志全怠被甩個老遠。我用眼的餘光測度,與我咬在一起的至少有二三十位選手,前面有一撥選手已經把我們甩開,遙遙領先了,後面必定有許多選手還在追趕著我們,我們被夾在中間別無選擇、唯有咬緊牙關奮力向上啊。俄頃,我們這一撥人中有幾位選手經不起考驗而落到了山道邊的草叢中了,有位仁兄乾脆一屁股坐下,繼而躺下,滿臉肌肉鬆弛了下來,一副脫離苦海之狀。說實在的,我心裡也有著棄賽的念頭,也真想一屁股坐下躺個四仰八叉,想想這把年紀何苦來著?但再一想,這與其說是一場沒有錦標的登山比賽,倒不如說是人生道路上一次與自我的較量。在工作和生活中其實與自我的較量隨時都有,自己為自己開脫說情的事也時有發生,可我絕大多數情況下沒有為自己的說情開脫所惑,而是堅持下來,戰勝了自我,雖不能說事事圓滿,可積小勝為大勝,畢竟有了許多成功啊。權且把眼前的登山比賽也看作是工作和生活中的一次較量吧,我一定要登完全程,即使落在後面也總比中途棄賽要好、不留遺憾。想著,我為自己鼓足了勁,居然接連超越了幾位選手。
估計大半山道已經甩到了身後,似已經能抬眼望到比賽的終點——惠山頭茅峰了,各位選手都精神為之一振,參差爆出了吶喊:「加油哇,勝利在望啦!」我忖度大概還有五六十米的山道,該是衝刺的時刻了,但此時可謂力不從心,想衝也衝不起來,雙腿如灌滿鉛般的沉重,唇焦口燥、肺葉像要爆炸似的,然而忽然間我一眼看到正規的山道邊有一條不規則的崎嶇山道,沒有石階,唯山石和被風化後的黃砂,間有幾棵倔強的小樹,此道雖然難攀,但應是通往山頂的一條捷徑。我毫不猶豫離開了正規的山道,向那捷徑攀去,當我衝向那捷徑的時候,有幾位選手也發現了這個秘密,也次第尾隨我而來,然而我顯見是領先了,後來者難以在這捷徑超越過我。我雙腳揀崎嶇的山石踩定,兩手用力抓住小樹的枝幹,一個勁地向上攀去,一步二步三步……終於攀完了這段山道,當最終登頂的時候,禁不住歡呼:「我勝利啦!」山頂的工作人員向我發放名次紙牌,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粗大的「6」字,也就是說,我獲得了老年組的第六名。
在山頂,我挺直腰幹,作深呼吸,感到心曠神怡,俯瞰全城,秋光中我們的城市格外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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