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輝
話說在中古時代,東方與西方的學者都不免受到視力衰退的困擾,不能看清楚書中文字,都得要想辦法去看清日漸朦朧的世界,乃有一個這樣的傳說:某天雨後,英國學者培根在花園散步,看到蜘蛛網上沾了水珠,他發現,透過水珠看樹葉,葉脈便放大了,連葉脈上細毛也看得很清楚,他於是嘗試用玻璃球來看書,可還是看得模糊不清,他忽然心生一念,設法割出一塊玻璃,用來看書,發現文字果然放大了——在眾多眼鏡傳說當中,這倒是比較可信的想像。
田納在《不只是發明——科技改變人性》一書寫了很多眼鏡的故事,他嘗試告訴與眼疾結下不解之緣的世人:眼鏡史既是科技史,也是人文精神發展史。話說現代歐洲初期之前有關眼鏡製造的文獻很少留存下來,根據光學科技史學家丹尼斯.西姆思(Dennis Simms)的說法,最早將熱玻璃倒入模子製作鏡片的方式,並不是歐洲人的業績,而是源自一千年前的伊斯蘭世界,那是廣義的東方,只是高傲的西方人還不肯虛心地面對歷史,還不肯面對史實。
眼鏡既代表智慧,也代表愚蠢。莫迪納(Tomaso da Modena)於一三五二年在聖尼古拉教堂繪製壁畫時,就描繪了神職人員正在讀書和寫作,「其中包括樞機主教尼古拉斯(Nicholas),他正在用放大鏡研究東西,還有普羅旺斯(Provence)的樞機主教雨果(Hugo)正在寫作,他鼻子上掛著帶鉸鏈眼鏡。」
愛德華.田納從而指出,對畫中的神職人員來說,眼鏡已經具有雙重意義了:「他們在生活中的地位的象徵,以及個性的一部分,就好像二十世紀公眾人物的眼鏡也是性格表徵的相同道理。」或者可以這樣說吧,每一副眼鏡,都有一個故事,都有一個等待我們耐心解讀的故事。
西方人對眼鏡也曾抱懷疑態度,就像乾隆皇帝不肯借助這種「第二視力」。話說德國物理學家亨利昆拉特(Heinrich Khunrath)也是煉金術士,他對眼鏡顯然並不信任,他在一五九九年發表了一篇論文,文末附上一個小插圖補充說明,那是一隻戴眼鏡的貓頭鷹,左右各有一支燃燒蠟燭形成交叉的火光。圖上的題詞寫道:「對注定不會看的人來說,要燭火、燈光、眼鏡究竟有何用處?」這種對眼鏡的質疑,也許就牽涉到對於處身的時代的種種反省。
眼鏡作為人類的第二視力,當然也有它並不光彩的過去,田納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在十六世紀的畫師的作品中看出端倪:老布洛哲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的畫作有許多被大量複製成版畫,畫中人大多薄唇,看似刻薄,對藝術一竅不通:「一面望向畫家肩膀後方,一手同時放在錢包上準備了結買賣的收藏家,就是戴著眼鏡;而頭髮散亂對藝術如癡如狂的藝術家則沒有戴眼鏡。」老布洛哲爾還畫了「異象」:一隻驢從窗外看著教室內書架上的一本樂譜及一副眼鏡,「好像是強調對無法理解的人來說,什麼樣的輔助工具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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