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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永旺教授認為了解俄國文化很有必要。
——俄羅斯文化探微與漫步
一年一度的香港藝術節今次迎來了「東歐芳華」系列匯演,向廣大市民展現東歐的文藝風采。今次前來演出的團體不少來自最大的歐亞(東歐)國家——俄國。在此時機,本報專訪了中國內地的著名俄羅斯文化研究學家、黑龍江大學的鄭永旺教授,從更加深刻的視角和歷史脈絡來為大家解讀俄國文化和歷史玄妙。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徐全 資料圖片
與對美國、西歐文化了解甚深的情形不同,普通香港人對俄國文化的掌握其實並不全面。而對於中國內地不少人而言,俄國甚至前蘇聯的文學藝術,則是曾經深深影響了中國幾代人生活體驗的一個記憶體驗。現實中,俄國是世界上領土最大、橫跨歐亞的國家,產生過大量的諾貝爾文學獎、和平獎獲得者,堪稱人類文化的寶庫。正是這種歷史、現實、地理空間等多方面的差異,才引出了我們去探尋俄國文化的必要性。
「中國和俄羅斯有漫長的邊境線,如果我們的鄰居心裡想什麼,以後可能會幹什麼我們都不知道,你不覺得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嗎?」這是鄭永旺教授對了解俄國文化必要性的闡述。他認為,俄國對普通中國人的影響主要有三個方面:首先,俄羅斯是一個文化大國,軟實力不可小覷,這個國家在文學藝術領域的成就曾經影響了許多中國普通的民眾,左右了他們的審美,儘管解體後的俄羅斯影響力有所下降,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中國龐大的俄羅斯文學和文化研究隊伍足以證明這一點;其次,俄羅斯也是一個能源大國,在能源領域,中俄有緊密的合作,中俄輸油管道的建成將緩解國內能源緊張的局面,這和我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最後,中俄兩國是世界政治舞台上重量級的選手,未來世界能否太平,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兩個大國對諸多問題的態度和行動,這當然會影響到我們普通中國人的生活。
就香港而言,本港市民對俄國的了解,主要是從外交和國際爭端的角度去看的,認為這是一個能夠和美國爭霸、敢於向西方說NO的大國。鄭永旺教授從文化角度展開分析,認為俄國歷史上將莫斯科稱為「第三羅馬」,認為自己是正統基督教和歐洲文明的代表,是上帝揀選的民族。因此,當17世紀彼得大帝通過改革實現強國夢想,將俄國從「歐洲農民」變成「歐洲城市人」後,俄國在世界舞台的角色愈來愈重要。
俄羅斯有獨特的身段
尚武精神是俄國文化特色的重要一環。俄羅斯很尊重軍人、尤其是為國家出過力、打過仗的老戰士。每年勝利日閱兵,最大的亮點反而是那些掛滿勳章的耄耋老者;每年的總統新年獻詞,也要單獨向老戰士們問候一下。鄭永旺教授說,無論是1812年抵抗拿破崙大軍,還是1941年抵抗法西斯德國,甚至後來的入侵捷克斯洛伐克、阿富汗,都體現出俄國人的尚武性。與日本的北方四島領土爭端,也顯現俄國人的尚武精神。鄭永旺教授介紹說,時任總統的梅德韋傑夫曾經登上北方四島,發出「俄國幅員遼闊,但無一寸多餘領土」之感慨,以顯示在領土問題上的強硬立場。
鄭教授認為普通華人對俄羅斯以及前蘇聯有一定的誤讀,他覺得我們這個北方鄰國在很多問題上讓中國人琢磨不透。比如在敘利亞問題上,俄羅斯剛開始和中國一道,堅決反對美國用武力來解決,但沒過幾天,俄羅斯提出所謂的用化學武器換和平的解決方案,這讓中國人好不尷尬。很多人天真地認為俄羅斯人和中國人站在一起來對抗美國,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另外,這幾年中國商人在俄羅斯屢遭非難,財產受到極大損失。中國人一直在琢磨,為什麼俄羅斯的性格如此難以理解。誤讀源自兩個民族文化的不同,誤讀也是因為俄羅斯民族的確十分神秘。用俄國詩人丘特切夫的詩句來說就是:「俄羅斯有獨特的身段,對俄羅斯只能信仰。」
俄國文化:東西方之辯
俄國自認是歐洲國家,但是西方社會卻沒有將其視為歐洲的一員。對於這樣的幅員遼闊大國而言,文化因子上的東西方之辯,一直是中國人探討歷史和現實話題切入點。鄭永旺教授認為,俄國並未經歷過西方式的思想啟蒙運動,雖然不少知識分子呼喚自由、平等、博愛,但是這些價值觀在俄國並未開花結果。相反,俄國19世紀的一位教育大臣烏瓦洛夫就曾說過,俄國的價值觀是「正教、國粹主義、專制制度」。可見,這是俄國與西方社會顯著不同的地方。
鄭永旺教授說,俄國在十九世紀爭論過國粹色彩的斯拉夫主義和西化的自由主義。蘇聯時代,前者變為愛國主義,後者成為民主主義。但是,即便是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大文豪索爾仁尼琴,在蘇聯解體後也轉向了民族主義尋根的思維。因此,俄國文化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混合產物。「成為歐洲城市居民」的西化思潮、立足民族性的本土思潮與兼具二者的第三條道路(例如列寧追尋的道路)之間的博弈今日也將會持續下去。普京能夠很好地掌控俄國,就與民眾期盼出現強人有關,而這一切在文化上,就是根植於「俄羅斯有獨特身段」這一思維。
但是,這種差別卻不妨礙俄國社會出現一批批有理想、富有獻身精神的聖徒。受東正教文化的影響,俄國上至國家、下至平民,有一種彌賽亞式的救贖色彩的聖徒主義精神。鄭永旺教授說,與中國的文人士大夫是讀書階級不同,在俄語語境中,只要是用於為理想獻身的人,無論其教育程度如何,都是「知識分子」。這完全是俄羅斯文化特有的產物,也根植於俄國文化本身。
因此,肖洛霍夫和帕斯捷爾納克,這兩位均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俄國作家,他們的作品《靜靜的頓河》和《日瓦戈醫生》,雖然表面上看是完全對立的價值體系,但鄭永旺教授認為,這兩部作品都體現了一種個人命運悲憫色彩的人文關懷。《靜靜的頓河》中,主人公像一粒沙子一樣被革命所裹挾,他無法掌控未來,保護不了心愛的女人;《日瓦戈醫生》中,人的命運被革命所帶來的偶然性所控制,儘管「烏托邦的終點站」令人向往,但車上乘客所遭遇的一切令人嘆息。再例如,曾在全球享譽盛名、身為聯合國國歌曲作者的音樂家肖斯塔科維奇,其音樂具有世界性、經典性與永恆價值,本人也藐視斯大林等蘇聯權貴,但其作品如《列寧格勒交響曲》也具有俄羅斯民族性中的憂鬱情懷,《第十交響曲》更是對祖國歷史和個人命運深刻反思的傑出之作。
就西方社會觀點看,鄭永旺教授認為,政治上,俄國經歷過共產主義時代;歷史上,俄國受蒙古文化的影響很大;現實上,俄國經常與西方國家叫板,這些因素綜合起來,使得俄國難以被西方接受為自己陣營的一員。但另一方面,俄羅斯人認為自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歐亞國家,是「基督教西方的合法姊妹」,因而這是一個獨具一格的具有東方色彩的西方國家。鄭永旺說,在不少俄羅斯文學家的作品例如契訶夫的《變色龍》中,便能夠感受到俄羅斯文化中的東方性。
中國人的俄國觀念,受一直以來的教育體系的影響,集中於兩個時代,一是沙皇俄國時期,側重點是俄國的文學、音樂、藝術和歷史;二是蘇聯時期,認識較為多元,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等多方面。且蘇聯的計劃經濟體制曾經高度影響中國,成為了一代中國人的回憶。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列寧帽是潮物,俄國蘇聯歌曲是流行金曲;高爾基、屠格涅夫的作品是必讀文章。
中國人的俄國觀仍顯過時
鄭永旺教授認為,不少中國人對俄羅斯文學、文化的認識還停留在蘇聯時期。上了年紀的中國人最熟悉的俄羅斯歌曲是《喀秋莎》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讀得最多的書是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及高爾基的《海燕之歌》。年輕一代中國人(比如從80後到00後)知道俄羅斯有個維塔斯和他的海豚音,卻不了解俄羅斯文學發展到什麼樣的狀況。
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如有:第一,在互聯網一統天下的情形之下,無論是俄羅斯還是中國,人們進入了讀圖時代,文字所產生的效應被逐步降解;第二,蘇聯解體後的俄羅斯的意識形態和中國不同,作家所宣揚的價值觀發生了某些扭曲,這使得文學無法承擔生活的教科書這樣宏大的使命,而中國的文學創作儘管也發生了重大變化,但還是存在某些不能觸碰的底線;第三,中國熱愛俄羅斯文化的一代人正逐漸退出生活舞台,他們的蘇聯或者俄羅斯情結不被青年人所理解,這個式微的群體當然無法引領新一代去感受俄羅斯文化的獨特魅力;第四,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文化對中國人的審美具有很大的衝擊。美國人通過好萊塢大片輸出他們的價值觀,而在文化市場上,很難看到俄羅斯的電影或者電視劇。大概只有維塔斯和普加喬娃等歌星能讓人聯想起俄羅斯了。
鄭永旺教授認為,中國的俄羅斯研究隊伍,幾乎是全球最龐大的,但是過度側重基礎理論的探索,缺乏實用性,成果書齋化,實際的靶向化不足。此外,舊有的研究模式與研究視角的狹窄,造成了中國的俄國甚至整個斯拉夫研究,缺少和美國、歐洲、日本的研究同行的對話,靈動性不多。
國人對俄羅斯的認識,顯得有些停滯。鄭永旺教授覺得,蘇聯解體之後,新俄羅斯在文化和文學形態方面的確發生了西化現象,但俄羅斯的領導層也在極力倡導回歸傳統,但復古是不可能的。俄國當下的歷史文化語境,無法營造出一個能使俄羅斯回到1917年革命前的那段時光,那只是供人們緬懷、而非要回去的時段。文化形態和文學形態的西化僅僅是一種表象,也許當俄羅斯面臨重大選擇關頭,這個民族依然會下意識地表現出其性格中的俄羅斯本性。因此,當下新俄羅斯的文化形態的確很難在東西方文明的概念中進行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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