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磊
俠客費文鋒,文字叢林裡生存的刀斧手。忽一日,約我去看「泥人王」。「泥人王」姓王,早年畢業於某美術專科學校。二十年來,一直癡迷於陶塑。久而久之,竟也搞得風生水起。據說,某個寂靜的暗夜裡,「泥人王」翻看本地北辛文化的幾張宣傳冊頁,忽然對數千年前的一口湯鍋產生了興趣,遂一頭扎進歷史的泥淖裡不知東西南北。再後來,自己動手做起了那種湯鍋--北辛蓋鼎來。
車過荊水,在一個叫龍泉的社區停下。進了「泥人王」的院子,迎面見到一口土窯。那口窯用泥坯垛起來,大約一米半高,窯的空膛裡有半尺高的餘燼。這,是他燒窯的地方。
鬍子拉碴的窯主出來了,也沒怎麼寒暄,我們就進了他的工作室。那是一套租來的房子,博古架上擺滿了他的作品。地上,有一塊半米多長的泥硯。藝術家說,這是他最近的作品,取名「魯班硯」--這塊黑乎乎的泥巴做成的泥硯怎麼和魯班聯繫起來了?我們沒有來得及細想,就被他的一些陶塑吸引住了。
「泥人王」的作品,多是人物。此人有個特別的本事,大凡見過一面的朋友,都可為其做一尊泥塑。做出來的泥塑不僅形似,而且頗具神韻。--搞藝術,到了這個程度,或許也可以稱之為登堂入室了吧?
「泥人王」說,他的作品,用料均來自於三十里外的山丘。周末的時候,他和媳婦坐着公交車到山上去,用鏟子一點一點從石縫裡摳出土來。之後,用裝化肥的袋子背回家去。每次燒窯,全家人都被搞得灰頭土臉,渾身上下一股子煙火的味道。
我獨自下了樓,圍着那口土窯轉了兩圈。那個用黃土壘起來的矮趴趴的建築,內壁被燒得黢黑。還有一些位置,則被燒得發紅。因此感嘆:所謂冶鑄與提煉,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就像作家寫作,內心無不經歷了重重的磨難與痛苦的思考。阿.托爾斯泰曾說過,作家的歷練,需要「在淚水裡泡三次,在血水裡泡三次,在鹼水裡煮三次」--人生有何光榮可言?無非是不斷歷練不斷付出罷了。就像這口土窯,取來同樣的黃土,捏出形狀,捏出表情。然後,經歷一千四百度高溫的炙烤與騰騰的煙熏。那幸運出窯的,就是光彩,就是神韻。
一堆黃土,如何有了自己的表情?或者說,一塊泥巴,如何就有了激情的吶喊?一塊石縫裡摳出來的泥巴,如何會有肌肉的質感、皮膚的熱度和慷慨激昂的憤怒?這,是藝術家的秘密。藝術的秘境有一扇門,推開這扇門,就能化腐朽為神奇。推不開這扇門,那麼黃土是黃土,石塊是石塊。一切的一切,因為有了激情和靈感而改變,因為經過火的燒灼和洗禮而改變。 一百三十年前,大雕塑家羅丹帶人參觀自己的工作室。在房間裡,他們拉上了厚厚的窗簾,狹小的屋子瞬間變得黑暗而神秘。這時候,羅丹點燃了一支蠟燭。當着朋友們的面,他掀開了一尊蒙在古希臘雕塑上的布。之後,羅丹引導大家觀察那塑像的側面。他說,「你看那小腹,起伏的輪廓,給人的感覺,那石頭是有溫度的......」這段描述,曾讓我久久不能平靜。
就這麼癡呆呆地站着,腦袋裡似乎一片空白,卻又分明有所想所思。 「泥人王」他們終於下樓了,分別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陶塑的裸女,這塑像有着鮮明的女性特徵,在傻呵呵地笑着。老費則得到了一個陶土燒製的哨子。在車上,我拿起那朱雀狀的小哨,吹一下,發出嗚嗚的響聲。彷彿是遠古的一個孩子,在森林的邊緣,發出空洞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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