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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葉 輝
沈從文先生遠去那麼多年,還有那麼多人都在寫關於他的故事,至少證明了一個事實:有很多人讀過沈從文先生的書。當然,他的書並不需要用喧嘩來證明什麼,但久不久就讀到一些誠實、用心、流露真性情、表達新意見的文章,居然感到無限愉快;讀到更多空洞、虛假、裝飾,牽涉到交際,突現了某些用心的廢話,也疑心自己會不會成為噪音的一部分了。
在殘酷的世界裡,沈從文先生也許用女性溫柔的童心來加以緩和;在鄉土長卷的穆靜裡,他也許用人事和精神的美去超越醜陋的現實;在如此或如彼的叫囂吶喊裡,他也許用靜默的語言來表示抗議和精神的飛昇;他並不是沒有機會走進著名學府,只是自覺不便答應;他並沒不是以謳歌鄉土為唯一使命,只是嘗試以另一角度去澄清外人的誤解。
是的,沈從文先生嘗言:北京有許多博物館,同時又是個大型建築博物館。在他的書裡,讀到一本又一本以人事寫成的大書,並且認識了「生命的多方」,在常中求變,刻刻以不同的角度看世界。
沈從文先生也嘗言:「自願作鄉下人的實在太少了。」他的意思就是說:「倘若多有兩個鄉下人,我們這個『文壇』會熱鬧一點罷。」然而作鄉下人也不容易,鄉下人的質味,城市人是裝不出來的,你也許跟我一樣喜歡《阿金》、《三三》、《柏子》、《如蕤》......可是我們這些在城裡長大、在城裡生活、在城裡見聞的人,讀到時那些鄉下人的故事,總不好說什麼「關懷」、「同情」之類的,這見解我們恐怕是有些許分歧的。
阿金礙於地保的一番好意,心裡雖然老想着鳥婆族寡婦身上的一切,「彷彿捏到了婦人腿上的白肉,或擰着了婦人的臉,有說不出的興奮」,也只好以「考慮一天」來應對,後來把抱兜中錢都輸光了,又「好像已無須乎再上媒人家商量迎娶了。」你說,那個是鄉下人的悲劇,恐怕也是用城市人眼光看出來的。
我當然也不免帶着城市人的眼光看這故事。可我又覺得,在你所說「對命運順從」的那種「同情」以外,還可以把阿金放回他的時空,欣賞他「對命運順從」的那份達觀。又比如說柏子,腰邊帶中塞滿了銅錢,「小心小心的走過跳板到岸邊」,找有煙有酒有女人的地方,就找到了他身心最幸福的着落。鄉下人粗粗鹵鹵的打情罵俏,聽女人「輕輕的唱着孟姜女」,錢花光了,「得到些什麼,他是不去追究的」,船起貨裝貨,他上過兩次岸,船就開了。
裡面是一個滄桑又溫暖的故事,只因為故事裡都是不去追究什麼的鄉下人,又怎好說那是悲劇不悲劇呢?「自願作鄉下人的」之所以愈來愈少,恐怕是由於城市人總抱有一份優越感,卻不曾考慮鄉下人豁朗達觀的那份幸福。有一位朋友生活得不如意,就回內地唸書去了,另一些朋友對此都不以為然,他卻說:「我過了兩年,你也不是過了兩年。我們各有各的快樂和辛酸。」■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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