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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蒸饅頭。 網上圖片
吳翼民
傳統風俗的形成和消失大抵有規律可循,即:始起於農村,逐漸進入城市,在城市得到豐富,約定而俗成;先淡化以至消失於城市,然後波及農村,最後終結於農村。若要說得細一點,還可以找到這樣一條脈絡:傳統風俗是隨着現代化進程一節一節消失的。
年俗是傳統風俗中最具代表性者,現在我們過年和十年前、二十年前以至更早的時候相比真是大不一樣了,從前年俗中的許多細節如今已不復存在,以至於驀然出現,讓人感慨不已--
去年過年前,一位蘇北的遠親專程送來了一蒸饅頭一蒸糕,不一定是一蒸吧,總之饅頭和糕的數量都不少,拎在手裡沉甸甸的。那位遠親說:
「饅頭是發麵蒸的,發着哪;糕嘛,就是高高興興,一年更比一年高。」
久違了,多麼熟悉的口彩!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蘇州老家過年也蒸饅頭也蒸糕,母親打開蒸籠,在一片香霧中也說這樣的口彩。那時還蒸糰子,寓意團圓,是南瓜糰和繭糰之類,那南瓜糰黃燦燦的具富貴相,繭糰則狀如放大了的蠶繭,雪白可愛,--因為江南多蠶桑,蠶農巴望多產蠶繭,過年就蒸繭糰,這風俗傳進了城裡,城裡人家也蒸繭糰,至今我對標致的繭糰還時常懷戀呢,每年春遊時,我都會自己動手蒸些繭糰充作乾糧,此物實篤篤的異常耐飢呢。曾幾何時,城裡人家過年早已不蒸饅頭和糕糰了,嫌煩,嫌不好吃,要吃,糕糰店多的是,至於口彩,似也無關緊要。在蘇南,不僅城裡人家過年不蒸饅頭和糕糰,鄉下人家大抵也揖別了這款年俗。七、八十年代我在蘇南農村插隊落戶的時候,鄉下人家過年還蒸饅頭和糕糰,記得年糕一直要吃到農曆二月初二,發霉了,剔去霉變部位切切曬曬照樣吃,二月初二吃的撐腰糕就是多餘的年糕。這是有舊俗可稽的,清人顧鐵卿在《清嘉錄》中說:「是日,以隔年糕油煎食之,謂之『撐腰糕』」徐士宏的《吳中竹枝詞》也有形容:「片切年糕作短條,碧油煎出嫩黃嬌。年年撐得風難擺,怪道吳娘少細腰。」農耕時代,人們看重賴以勞動生存的腰板,所以才有「撐腰糕」的風俗。這幾年蘇南農村過年蒸饅頭和糕的風俗已經淡出,倒是奶油蛋糕風行於市,有一次過年時去蘇南鄉下,小鎮上鋪天蓋地是奶油蛋糕,自蒸的年糕已鮮有蹤跡了。然而,蘇北依然「一派古風」,此所以我要說傳統風俗是隨着現代化進程一節一節消失的。
蘇北的遠親以一蒸饅頭一蒸糕向我家表達新年美好的祝願,我表示衷心的謝忱,但問題也來了,--這麼多的饅頭和糕如何消費?妻子和孩子一見就膩味,明確表示不吃,送人吧,城裡人誰還稀罕這玩意?看來只有我一人領受了。從臘月廿四開始,我是天天早飯饅頭和糕,有時中午和晚上也是糕和饅頭,一直吃到正月。饅頭雖是蘿蔔肉餡的,口味亦不壞,但哪堪天天吃此?並且放多了時日就不新鮮,饅頭和糕皆作開裂狀,幾次想扔棄不吃,結果還是堅持吃,不然如何對得起親戚的一片誠心?也權當作體味傳統的風俗趣味吧,不過心裡還是期冀着蘇北親戚家鄉的這款風俗早早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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