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畫天(北京大學 學生)
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外面雪已經停了。此時正是清晨,這裡大概十點鐘天才會亮。坐上回團部的大巴,半個小時後我終於回到了我的新家。父親和母親正在收拾東西,房子裡有些空空蕩蕩,一些傢具也是從原來連隊的房子裡搬來的。姐姐剛從鄭州回來,此時她正在裝飾自己的房間,牆上已經掛上了自己的寫真。哥哥還在烏魯木齊上班,沒有回來。我和哥哥會住在一個房間,而這個冬天一起住的還有在這邊上學住在我家的表弟。吃過晚飯,已經是九點多了,我坐在房間裡,表弟正在做物理作業,並沒有什麼話,不過是問問他學業上的情況,然後便仍舊做各自的事。我忽然想要出去散散步了,便不作聲地披上衣服出了門去。
團部不大,只消半個小時便可以從這一邊走到另一邊。這裡也被稱作塔斯爾海,源自蒙古語。去年夏天回來的時候,這裡剛有了第一家KTV,而這次回來,唯一一輛到五十公里之外的火車站的車已經從一輛舊的麵包車變成了嶄新的大巴,醫院的旁邊也已經建起了老年公寓。一切都在以半年的頻率翻覆着,伴隨着雪的不斷降落,和四周的遠處總也不變的雪山。這裡已經被批准建市,將會成為雙河市的中心區,另外還有周圍其他四個團作為外圍地區。叫做雙河市,大概是因為許多年前這裡屬於「雙河都督府」的轄區,但那都是過去了,人們口頭上依舊稱這裡為塔斯爾海。當我從老自由市場走到新自由市場,我想到這個小鎮正在向着四周擴大,更多的棉花地變成了小區,甚至是周圍的連隊也在被拆除。大概不多久,原來連隊裡的那個房子也會被拆掉了。大概十多年前,我隨父母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同樣是個有雪的夜晚。我還記得我們家從一個半地下的兩個破陋的房間搬到了一個有院子的房子裡,在那裡我住了十年,然後便離家上高中了,只是在寒暑假回來。而今當他們將原來院子裡的許多東西搬到這個新家的時候,好像一切都是嶄新的,如同十年前我們搬到原來的院子裡,雖然姐姐嘴上仍是抱怨父母把許多不必要的東西也搬過來了。一切又都夾雜着舊的部分。就像我從房子裡出來,看到門口停着的不只是幾輛銀灰色的轎車,還有更多的用來拉棉花的四輪車和三輪車,就像我和父親將一個裝有許多東西的棉布袋從三輪車上抬到房子裡的時候,一個舊相冊在我們轉身進門時從袋子裡掉了出來。
我仍是獨自從鍋爐房走到了農業銀行,然後便走到了團部的邊緣。繞着那條路向東走,抬頭便是一輪橘紅色的月亮,垂在天空的盡頭。許多在外地的幼年玩伴此時大概已經在回來的路上,又或者不回來,我並不能全知道。但當我決心出去走一會兒的時候,我一下子想不出可以叫上誰一起。雖然我從火車上回來時在大巴上遇見了一位多年不見的小學老師和一個中學同學,但也只是在到我家的時候和他們揮揮手說了再見。而幸運的是,我在散步的途中並沒有感到多久的失落,大概是因為看到這許多嶄新的東西,心裡也有一種想要探險的衝動,雖然小鎮的規劃如此整齊,迷路都是有些困難的。我也並不敢走得太遠,畢竟一個人面對過多的黑暗和雪多少會有些膽怯,大概只有仰望可以片刻地擺脫不安。散步於我也只是近來的習慣。在城市的時候,大學裡的那片湖水是散步的好地方。每天的傍晚時分,沿着湖水走走,和友人說說話,這大概是電話和短信所遠不及的。
我已經走上了通向老自由市場的那條路,不多會兒就可以走到那個新家。雖然是初冬,而且是西北邊境地區,我並不感到冷,我只是感到清醒。小鎮變化的速度大概總是超過這裡的新居民變化的速度,當然也包括我。當我在家裡和母親說話,我便不自主地說起了已經並不算流利的河南話。當兩個同鄉來敲門,和父親說話,大概是問詢裝修的情況,我便走到我的房子裡,或是看姐姐在網上和朋友聊天。這裡的新居民大部分原先在各個連隊裡已經居住了一二十年,和我父母一樣,他們先是從內地來這裡撿棉花,而後定居下來並開始種棉花。每家的親戚也並不多,但都已經習慣了在這裡過年,將原本的遠親過成了最熟悉的人。可惜的是現在我們家和對面的人家並不認識,只是在他們有人進出開門的時候看一眼他們家裡裝修的情況。一切都會慢慢習慣的,就像我在這裡生活的過程中也學會了認那些戈壁灘上的奇怪植物,現在也已經遺忘了它們的名字,就像我走到郵局的時候忽然想給某個不熟悉的朋友打電話,但還是放棄了。不久之後,會有更多的樓房建起,也會有更多的雪山可以遠望,而我也許終究要走到更遠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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