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淑賢
讀某已故華資銀行家自傳,憶述上世紀二十年代家境貧困,為時局與天災所迫,在粵港兩地顛沛流離。主角是長子,有父母弟妹要供養,十四歲便到香港一華資銀號做後生,月金二元,打雜洗廁所,晚上開門讓人倒夜香等,幹盡下層工作,無餐吃飽,沒覺睡穩。幸好主角為人勤奮,且文筆流暢,有次跟上司出差往廣州辦事得力,獲升往賬房幫忙,月金加至八元,從此脫離髒活,開始接觸業務。
不過更大的抉擇還在後頭。主角的伯父在香港中國電報局任職,與局長是姻親,其時交通部在廣州招考電訊生,訓練期間每月津貼三十元,兩年畢業,正式工作後月薪七十元起,主角於是投考,成功取錄。主角的母親自是十分歡喜,因家中困難可馬上解決,但父親卻極力反對,因這是技術專業,且是政府部門,如投身於此,不但永遠不能做老闆,即使將來升職,也不過在兩廣一帶做個三等局長,縱使生活安定,也等於入了老人院,絕不能發達。而且主角弟妹眾多,將來弟妹與子侄都需要長兄提攜,在技術部門當份差,這希望必難以實現。他父親又相信,主角在銀號既已受上司賞識,未及一年即升職,前途可期,千萬別為了眼前光景而斷送前程。主角思量之後,覺得父親所言有理,便推卻了電訊生一職,留在銀號發展。
世事成王敗寇,主角後來成就一番事業,現在回看便覺當初選擇正確。換了別人,可能後來一敗塗地,就懊悔當時不趁機馬上改善生活。不過主角父親的說法其實很有趣,首先是對「做老闆」和「發達」的堅持,選擇事業必以能達到這兩點為首要考慮,所以入政府部門加上技術專業就等於入老人院,因二者都要俯仰於人,無法創業大幹。當然這是那個時代的局限,換了今天,看法或會不同。但最有趣的是父親對長子的期望,就是有責任提攜弟妹以至子侄,供書教學,甚至安頓職業前程。這種宗族精神,看來民國後已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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